在动荡的年代里成长

程小林(法)

19659月入校,到文化大革命全面爆发,位于和平门的附校旧址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西式洋房、参天大树、古朴校园;全日制管理、大家庭乐趣;奇妙的法语,从此与我们为伴。一句校园歌曲恰当概括了这种无忧无虑、欢快无比的心境:“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过的太慢,你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的确好景不长。随着文革的爆发,我们的生活发生了180度的转变。一时间,大小字报扑天盖地,邻班的老师成了牛鬼蛇神,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何建华,法语老师蒋重桢,生活老师李文华也成了大家恶作剧的对象。我们这群刚满十岁的孩子未能逃脱“史无前例”的浩劫,开始了“停课闹革命”的岁月。

对附校的这段记忆有些杂乱无章,断断续续。新小学楼的开启带来了些许新奇,让“未来的花朵”们初尝到现代化的舒适。工、军宣传队的到来平添了不少奇闻逸事,包括谁与谁“相好”。去石村学农使同学们首次领略到“广阔天地”;在用好奇的眼光观察世界的同时,一部分同学成了另一部分同学恶作剧的牺牲品:一觉醒来时,有人发现自己满脸被抹了墨,嘴里被塞了黄连片,真是苦不堪言。中苏边境的冲突不断升级,“备战、备荒、为人民”成了当务之急。于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小学楼前的广场变成了一道道防空洞。

此时,父母已双双下放到“五七干校”,我游离于动荡的校园和空旷的家庭之间,感到无着无落。于是在196912月,终于“走为上策”,告别了非常时期的附校,义无返顾地随父母落户到河北省固安县农民家庭。

19718月,随着形势的缓解,我又悄然回到阔别一年多的附校。其实我对附校、对法语已十分漠然,是父母坚持让我回来的。为此,母亲好几次在彻夜田间劳碌之后,换下泥泞的水靴,穿上干净的凉鞋,迎着晨曦,踏上北去的长途汽车,为我重返附校开始了一天的奔波。终于,附校张开双臂接纳了我。在当时的环境下,给人添麻烦、提要求而又被拒绝也是很自然的。但是我是幸运的;否则不可能有后来,更没有今天。

重返附校之时,也是“复课闹革命”之际。附校的领导和老师们似乎较早意识到了“红与专”的辨证关系,开始强化教学。我们便成为这股“整顿风”的受益者,法语重新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外教柯恩先生是一位参加过法国1968年“五月风暴”的左翼人士。他通过图文并茂、生动活泼的教材和教具,向我们悉心讲述西方的语言、文化、思维和习惯。

在那动乱的年代,是他们这些伟大的园丁们,顶住各种压力,孜孜不倦地耕耘,默默无闻地奉献,用知识武装起这群迷茫的少年:李静昭,王素波,张佑昌,司徒双,柳正琛,张光灿……从此,我们的学习热情开始高涨,兴趣也日益广泛。

随着岁月的流逝、知识的增长,同学们的个性特长也有了长足的发展。一时间,苏州街旁的校园变成了一个人才济济、争奇斗艳的百花园:学习尖子、小提琴手、鼓号队员、学生会主席,文体部主任、板报组组长、排球队主力、篮球队队长、乒乓球冠军、长跑健将、校播音员……在这个集体中,每个人都在彰显着自己的实力,发挥着各自的能量,开辟着个人的天地。

当我从固安县重返这个集体时,陈育明敞开心扉向我伸出了热情之手。不久,我俩竟成了一对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其时,大家都有压力和孤独感,都需要对方的抚慰和支持。这段友情纯真可贵,绝无哗众取宠之意。至于“被窝里打着电筒学毛选”等插曲,姑且归咎于那个年代的“无知”、“冲动”或“赶时髦”吧。

19731月至19751月,是在附校上高中的两年,也是附校生涯中最激奋的两年。除了学业,新的挑战也迎面而来。我,一个貌不惊人、才不出众的无名小卒,一跃成为班里和学校的团干部。名声、赞誉构成了巨大冲击,好在没有被击倒。我从担任的社会工作中学会了与人交往,锻炼了能力,为日后走上社会打下了基础。当然,这段经历也具有那个时代的特征。值得庆幸的是,我对人始终以诚相待,没有愧对良心,没有辜负同学、老师的信任。借此机会,我要特别感谢王唯群、邱光欣老师的鼓励和教诲,感谢团支部全体同仁的理解和支持。

高中为我们提供了更广阔的体验人生、接触实际的社会大课堂。三合庄的支农、外印厂的学工、武清县的学军、亚非拉乒乓球赛的实习,构成了一个个鲜活的场景,令人激动、难忘。在那里,我们与工农兵大众、国际友人打成一片,结下了深厚友情。作为社会的宠儿,我们开始体会到自己的微不足道,生活的艰辛不易,决心用所学知识报效祖国和人民,为世界和平友好贡献力量。

告别附校、走向社会的时刻终于来临了。记得离校那天,许多任课多年的老师和低年级的小同学自动聚集到校门口,为我们夹道欢送。大家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像孩子离家一样难过。这真是一段割舍不断的情感。

从小学三年级到高中毕业,整整十个春秋。十年对于人生来说虽不算长,但在附校经历的动荡十年令我终身难忘,也令我终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