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一回首
王助(法)
40年前的今天,160位9-10岁的孩子走进了位于和平门的北京外语附校。一走进学校大门,看着高中部的学生们在校园内高声流利地朗读外语(不知是什么语言),心中是那样地羡慕,看着他们就跟大人一样。今天我们的孩子也都20来岁了,可我们看他们还是那样地幼稚。真是时光飞逝,一晃40年过去了。往事如烟,一件件小事又从脑海中闪过。一、一间巨大的宿舍
刚一入校,英语班和法语班两个班的男生都住在“乐育堂”楼上一间大屋子内(我们一直都念“乐(lè)育堂”;近来听宋岱说,应念“乐(yuè)育堂”,是“音乐教育”的意思)。屋子中横竖满满当当摆着60来张床。有些孩子调皮,睡觉时讲话、打闹。于是那些最调皮的孩子的床的四周就被老师安排一些“乖”孩子,以适当将调皮的孩子隔离。我就是“乖”孩子之一,“负责”隔离英语班的某调皮孩子(好像是张坚)。但是记忆中,大宿舍里一直就是很热闹,有人说话,有人打闹,从这个床跳到那个床。你想想,60来个10来岁的男孩子放在一个大屋子中怎么能不热闹?!大屋子中放着一个大尿桶,晚上睡觉时小便可不出屋。一夜经过几十个孩子尿过尿后(再加上几个臭小子尿床),早上屋内散发着一股怪味。记得还有几次,不知是有人故意还是无意把大尿桶踢翻了,搞得屋内一片混乱。
另外记忆颇深的是楼内无盥洗室,洗漱都要下楼到另一楼内。1965年在附校过的第一个冬天感觉特别冷,每次洗漱完走到门外,手和脸冻得冰凉。
二、一间特殊的屋子
1965年底,小学部楼建成。据说这幢楼加上边上的食堂花了100多万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对我们这些小孩子而言,真是一个天文数字的价格。
我住进这个楼的第一个宿舍是一层东侧尽头右手朝阳的屋子(忘了门牌是101还是110)。记得这是个套间,有一大一小两间,生活老师李老师在小间也有个床位。我们在这间宿舍住了没几个月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于是就离开了这间宿舍。复课后,大约在1967年下半年或1968年,我和少部分同学住在学校。一天夜里正在睡梦中被乱哄哄的嘈杂声惊醒:原来有一间屋子内着火了。我随着大家跑出楼,一打听,原来就是在我小三儿时住的第一个宿舍屋内,一个外地来的神经不太正常的人用桌子从屋内把屋门顶住,然后在屋内放了火,一股股浓烟从门缝和窗缝钻出。混乱中一个外地口音的男子在屋内高呼:“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做谁做?!(这是年青毛泽东在1919年发出的豪言壮语)”“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外面的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冲进屋子,制服了该男子,并把大火扑灭。
这次大火后,我对这间宿舍印象更深了。有意思的是:又过了近20年,1987年上半年我报名参加了“中国文化书院”函授班的学习。报名的地点就是在原来的附校小学部楼。更巧的是,当我按着地址进楼报名时,报名处又是这间我在小学部楼住的第一间宿舍。报完名我走出这幢楼时,不禁感慨到:自己与这间屋子还是真有缘啊!
三、一位难忘的高年级同学
高年级的同学中我知道不少人,但是在我头脑中印象特别深的是英四班的姚建同学。
在文革复课后,由于其父的缘故,姚建在学校也算是比较有名了。记得还是在和平门的时候,姚建就很招眼:常常戴个挺帅的眼镜(当时有人说他未近视,戴的其实是个平光镜),背个被我们称为“马桶包”的包(当时能出国的运动员常常也背这种包,而一般学生都背军用书包式的书包),这在当时也就算是很时髦的了。
他们那一届初三毕业离校后,我们就见不到他了。但是再次见到他时是在一个极为特殊的场合。
1975年4月至1977年5月我和另外9位同学高中毕业后被外院留作师资并先后在温泉公社白家疃大队、北京特殊钢厂和保定38军学农、学工、学军锻炼(当时被称为“外院小分队”)。其间,1975年10月至1976年10月在北京特殊钢厂劳动,当时住在特钢厂工人民兵连的小院内。1976年年初周恩来总理逝世后,天安门广场爆发了悼念周总理的群众运动,被“四人帮”等污蔑为“反革命活动”,一些群众被抓。一天,工人民兵连说有政治任务,但他们人手不足,让我们小分队派几个人协助他们。于是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就上了工人民兵的车,随他们前往位于宣武区的“模范监狱”提几位被抓的群众,去某处开“批斗会”。到了监狱外,我们在车内等着,工人民兵们把从监狱里提出的几位在押人员押上了车。我看了一眼几位在押人员,不禁大吃一惊:姚建兄也在其中。只是他当时未戴眼镜;如果他是近视眼的话,也不知他是否认出了我。这一幕一直深深记在我的脑海中。
再往后,一直到了2004年年底,附校同学会在日坛宾馆聚会时我才再一次见到他。当我与姚建和黎模苏聊到那一段经历时,大家仍记忆犹新。
四、一位未见过面的“准同学”
1965年入校时,法语班应有40人,其中男生30人,女生10人。但报到时只有29位男生和9位女生报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位同学入学时没来报到。
直到40年后,2004年,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使我知道了谁是法语班那位未报到的女同学。
我二哥在美国硅谷“英特尔”公司工作,工作中、生活中有不少华人朋友。其中一对华人夫妇和他们很熟,更由于女方的父母家与我父母家很近(都住在北京白堆子附近),有时两家互捎带点东西,所以互有来往。2004年底,这对父母再次来我父母家(正好我也在家),向我们道别,他们又一次要去美国女儿家了。聊着聊着,聊到了我从事法语工作,突然他们说他们的女儿1965年考上了外语附校法语专业,但没去报到。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大吃一惊,然后仔细询问了一番。原来这位法语班的“准同学”叫张敏,1956年出生。其父50年代末被选为留苏预备生,后因种种原因转到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专业学习。由于他的法语背景,1965年就给女儿张敏报了外附的法语专业,并被录取。但是在报到前,他们家里又不愿意她那么小就定个专业,所以就没让她来附校报到。现在张敏在美国硅谷地区一家公司工作。祝她工作顺利,生活幸福。
五、几位印象深刻的法语老师
从1965年起,自己接触法语已有40年了,现在仍从事法语工作,靠它“吃饭”。虽然在附校9年半中,只是在高中时才觉得真正学进了些法语,但毕竟几年断断续续的法语学习给自己打下了一个基础,也算是“童子功”吧。在附校的学习中对几位法语老师的印象比较深。
第一位是1965年入校时就教我们法语的蒋重桢老师。小三儿时学了些什么法语已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学得不算好,好像嘴有点笨,发音有点问题。有一天,蒋老师还跟我聊了聊,鼓励我。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她对我说:入学考试面试时觉得我有点“大舌头”,主考老师认为我不适合学外语,主张不录取我,但后来考虑到其他的因素又录取了我。所以蒋老师鼓励我克服困难,努力学习。后来,蒋老师就不教我们了,再后来她又因家庭的原因调回了上海,在上外附校工作。再后来到了1991年,当我在加拿大魁北克市拉瓦尔大学进修时,正好蒋老师也去那里去看望也在那进修的老公(上外法语系的张以群老师),我们才得以又一次见面。
第二位印象深刻是柳正琛老师。复课以后在和平门以及后来在苏州街的好几年中,我们班一直是柳老师教法语,而且他还当过好几年我们班的班主任。记得从和平门时期起每年冬天我都冻手(那时冬天比现在冷得多,伙食差使得体内又缺乏热量),手上一块块冻癍。柳老师就对去学校看我的我妈说,应该给孩子棉袄的袖子做长点,让他平时把手缩在里面。我妈一直记得这件事,后来多次向我提起,觉得一位男老师心那么细。后来我工作后先是在附校,后又在北外出国人员培训部工作,这期间也都一直受到柳老师的关照(他一直是法语教研室主任)。
还有一位就是高中后期教我们的司徒双老师。她的法语水平真让我敬佩。我上她的课心里比较紧张,觉得自己法语水平较低,特别是听力弱,口语错也多,怕出丑。记得她曾给我们做过几节课的“同声传译”的练习,虽然事先中、法文都已预习过,但我翻译的速度仍跟不上,心中不爽;只记得身边的程小林同学不停地在说,因为事先已准备过,所以有的句子老师中文还未说出来,他的法文译句已出来了,让我很不以为然。不过在司徒双老师的教导下,我在高中最后阶段,法语上还是有相当的进步。
时间一晃,40年过去了。回首往事,我真觉得能在附校度过我们的青少年时代是我们的庆幸。那个时代有多少孩子无书可读,他们或是在“闹革命”或是很小年纪就走上了社会;又有多少孩子有书读也不好好读,因为“读书无用”,甚至“知识越多越反动”。而我们却有机会在外语附校接受了在当时算是比较正规、比较完整、比较高质的教育。虽然我们在当时也不可避免地接受了不少“极左”的教育,但同时也树立了一个比较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今天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地工作,小有成就,这是和我们在外语附校所受的教育分不开的。
北京外语附校是我们人生的起点,它影响了我们的人生,也将伴随着我们走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