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附的节目

 

                                     毕 淑敏

 

小学六年级的那个暑假,我拿到了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学校发来的录取通知书。在所有的注意事项之外有一条:新生入学有联欢活动,要求每人准备一个节目。

这很让我为难。在新学校里,我不认识任何人,只能演独角戏。世上一个人可以演的节目,实在是有限。我不敢当众唱歌,独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试着考虑演个单口相声,找了好几个段子练习了一番,然后讲给别人听。我眉飞色舞满头大汗地讲完了,听的人腮帮子一动不动,完全没有笑的模样。也尝试着变个戏法或是小魔术什么的,但我基本上是个笨手笨脚的女生,这类需要眼波流转声东击西的手段,无论我怎么勤学苦练,总是被人在第一时间识破,惹来一阵嬉笑。甚至还想到了舞蹈或是艺术体操,念头出现的第一刹那,就被我自我枪毙了。我韧带僵直,弯腰的时候,手指拼命向下挖,都碰不到脚尖,这等板硬的体格哪能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

百般无奈,终于想到了讲故事。既然我别无所长,只有用故事勉强凑数了。我以一个少年人的狡猾想到,怎样才能吸引人呢?当然是充满了悬念让人欲罢不能的抓特务的故事。寻来觅去,我选定了苏联卫国战争时代一个间谍案。记得初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废寝忘食,半夜三更还不肯睡。想必钩我魂魄之事,也会打动新同学们。原文是小说,我要把它改造的琅琅上口,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本子基本成型之后,就进入实战演练了。我先把它背诵下来,再绘声绘色地表演出来。紧张准备了半个月,进入彩排阶段。我钻进僻静的小树林,面对一排小松树,开始讲起我的故事。树林里寂静极了,只有我颤颤抖抖的声音在松针的缝隙穿行。也许是那故事本身所具有的魅力,讲着讲着,我就忘却了紧张,进入情境。小松树是极好的听众,不精彩的地方,它们一动也不动,专心听讲。讲的妙处,它们就会随着风轻轻摇摆枝叶,好像在鼓掌。

经过几次演练,我已掌握了节奏,何时缓急谙熟于心,自信能牵引着听众的情绪,跋山涉水走到结尾。但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了一个极为惨痛的问题——整个故事长度为45分钟!我狠狠地敲着自己的脑壳,叫着自己的名字,说,毕淑敏,你真是太傻了!你怎能一人占掉45分钟,最多只能用5 分钟。

怎么办呢?我陷入深深的踌躇之中。跌宕跌起伏的情节,众多人物的命运,哪能压缩到5 分钟之内呢?我茫然不知所措,在树林里枯坐着,欲哭无泪。

后来,我终于决定,保持故事的完整性,到了会场再见机行事。轮到我演节目,先给老师和同学们打个招呼,说这个故事比较长,看看让不让我演。如果大家有兴趣听,我就讲下去,如果嫌太长了,我就谢幕下台。

想过之后,心境稍安。报到那一天,我特地穿了一套黑衣服到学校去。我觉得一个讲侦探故事的人,穿黑衣服比较有神秘感。结果是,所有同学都做了充分准备,歌曲一唱三四支,舞蹈一跳好几个,几十位同学表演下来,耗时甚多,最 老师不得不站出来疲倦地说,想不到同学们如此多才多艺,天色已晚,今天就到这里吧,没轮到的同学,以后再找机会施展你们的才能吧。

很多人原准备一展宏图,不想却被剥夺了机会,悻悻不已。我坐在没轮上演节目的人群中,充满窃喜。计算起来,为了准备这个故事,大约花了100多个小时,此刻付之东流,却很庆幸。反正布置的暑假作业,已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我心安然。

有时想起这世界上惟一听到过我讲侦探故事全本的小松树,该早已成林。如若有知,它们中的一两株,也许能成为森林中的福尔摩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