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之永恒
三石
隆冬时节,常让人回味起春天的明媚和温暖。花甲之年才使人追忆起花季时代的幸福和宝贵。2005年12月“外附沙龙”终于打开了尘封许久的记忆。一种强烈的怀旧情绪,让我欣然命笔,撰此拙文,以奉献给那些1959年秋入学的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中学六班的同窗好友们。
掐指细算,一晃四十六年过去了。可历历在目的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第一个春天,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春天。
一日傍晚,饭后自由活动时间。我独自在西院那幢俄式小楼二层寝室的窗前。一切噪杂渐渐远去,我静静地写着日记。可能是在抒发着“即使我是年迈的黑人,我也要勤勤恳恳地学习俄文,因为那是列宁的语言”之类的豪情壮志吧。
窗户是敞开的,望西山烟霞红遍,但并不眩目耀眼;和煦的的微风吹佛着我的脸颊和短发,是那样的轻柔;润湿的空气融合着槐树花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禁不住要多做几下深呼吸;隔窗不远,不知是谁的舒缓而悠扬的手风琴旋律,也随那清风的微香时隐时现地飘进窗来,勾起人多少遐想,——那拉琴的人是谁呢?
就在此时此刻,一种前十几年未曾体验过的——
一种后几十年再未曾享受过的——一种幸福感震撼了我的身心。这种尽情享受自然、享受生活、享受青春的幸福感是任何丹青高手也不好描画、明星大腕也难以表现的内心感受。啊
,我终于领悟到了:“什么是幸福?”幸福,应该是自然、青春、理想和谐的统一;幸福,应该是人世间一切真的、善的、美的完美的结合。
从那时那刻起,无论遇到什么苦,碰到多么难,我都会不屑一顾。“这没什么,我享受过幸福,我幸福过了。”从那时那刻起,无论吃什么山珍,穿什么彩缎,享用丰厚的现代物质文明,我也会不屑一顾。“这没什么,我享受过的比这幸福多了。”
正是这种幸福感使人一生都觉得很充实,很富有;正是这种幸福感,在以后几十年的生涯中扩展、延伸,凝聚成一种引为自豪、挥之不去、割舍不断的“附中”情结。
“附中”情结让我想三年自然灾害年代,我们曾在西院外的野地里(现在早已被大厦覆盖了)打拾杨树叶,一下午必须打拾两袋杨树叶送到食堂,以备冬季充饥;
“附中”情结让我们来到了唐山军垦农场;
“附中”情结让我将“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的歌声永远留给了东北黑土地上的矿区子弟;
“附中”情结让我给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农家子弟Диктант
Изложение;
“附中”情结让我在冰雪如银的贝加尔湖畔发出慨叹:“贝湖伴我行三千,苏武八旬终归汉。列娜(本人俄文名)半百始扬鞭,万事皆由缘。”
“附中”情结让我常因《红梅花儿开》《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而亢奋、而甜蜜、而酸楚……
“附中”情结,幸福的瞬间就变成了世间的永恒……
让我再摘取并记录下那些宝贵的瞬间,作为我们附中六班不可忘却的纪念:
班主任李洪福:瓶底似的近视镜,厚厚的嘴唇,南方某大学毕业。他永远会在起床铃。响后的第一时间里,在宿舍走廊高声问:“六班的起来了没有?”大家也必须从甜梦中翻身坐起高声齐答:“起来了。”
王维国:总仿照某名人,他的季米特洛夫在法庭上演讲慷慨激昂:“当年的伽利略曾在威严的教皇法庭上说,‘即使把我处死,可是地球还是旋转的’”。“Я
не могу”是他扮演不爱锻炼小学究形象的名言。
虞云龙:因为老穿家人淘汰的西服,显得很“酷”,很“另类”。
谢芝敏:才女,俄语成绩永远是Пятерка,Изложение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徐宏昭:像“大坂城的姑娘”一样的大发辫。俄文字既飘逸潇洒又遒劲有利,无与伦比。
梁秉常:留小胡须的“北大”学子,“勺把的长度”是他迷底名字的迷面。
徐圣选:常在自习课上相互“交流思想的“北大学子”。
张金龙:在那个“革命”的岁月,竟偷偷读莫泊桑的《漂亮的朋友》,大有“超前意识”了。
谢桂茹:最早流利说出“Среняя
школа при Пукинском институте иностранных языков”,令我这笨鸟瞠目结舌。
杜慧敏:
第一次进游泳馆是她引荐的,见她像鱼儿一样在水中,而我却望而止步。
张
浩;
他家曾在一窄小简陋的平房里(地址我忘了),其父坐在桌旁抽旱烟,桌上摆一老式座钟……
王锐宝:
曾留过油亮时髦的“大背头”,痴迷读报,说出当日新闻,如数家珍
。
孔璇笔:
同室学友,高挑身材,一曲《孔雀舞》,荣获“班花儿”,也不过分。
关小川:
三尺发辫,特异气质,才艺颇高,聪颖过人,“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开船啰……”六班文体水平达“附中”最高层次,她功不可没。我参加他指导的“击剑”队,他表扬我“动作准确”。
吴宝瑛:
同桌同学,她教我成熟了许多。我们共读《克雷洛夫寓言》,帮我解析。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就是她……
李世成:
穿着老是干净利索,小白边的黑布鞋。常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市井中的奇谈侠士。京剧“八月十五月光明,薛大哥在月下修写书文……”我是从他那学会的。
王淑兰:
身材高大,班中唯一农家女孩儿。从他那儿传承了“玻璃尾巴”一些生动形象的俚语。
苏海卉:
活泼可爱的迎春会上的“春姑娘”。
佟兆强:
大个子,坐后排。理解与仿效能力令人钦佩。“感叹词”与“语气助词”的区别。我在工作多年后才搞明白,他那时却能敏捷的遣词造句了“呸!这样做对吗?”引起全班哄然大笑。
林维亮:
我的中国象棋“师付”,可惜过世多年了。
郑霞天:
某暑假我们曾通信,切磋交流为人处事之道,我在回信中曾写过:“责己以重亦周,待人以轻亦约……”可叹英年早逝。
还有李奎祥、邓志全、柴俊书、蔡兆胜(华侨);还有王淑民的《深深的海洋》、于大川的京剧老旦……
行文至此,笔者只能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来表示感叹了。
升考大学那年,在口试场上,面对众多考官,我从容不迫的朗读课文,回答,转述……一切顺利,换来了陌生考官的笑容。“Сколько
тебе лет?”
当我要离座时一位考官问,我开始有些慌乱,接下来却很平静。“Семнадцать
лет.”
我很自信,没说错,没说成“Семьдесят”,说错了,就会出大笑话了(俄文中“十七”与“七十”容易混淆)。
现在想起来,即使当年说错了的笑话,现在也快变成不可避免地事实了。“无可奈何花落去”,春在心间。
Средяя школа при
Пукинском институте иностранных языко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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