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为“拍婆子”写的检查

-----记文革中的一段荒唐事

方卫平(李风)

 

   大约是在1968年。那时我们还在和平门上小学六年级,其实已经不正经上课了,平时很多学生都不来,但是一有重要情况,比如毛主席老人家发表“最新指示”,还是都会来的,以示积极进步。我因为父亲被关,母亲住院,和几位同年级(小四,1964年入学读小学三年级)的同学不但坚持上学,还住在学校,就是那个操场边上红楼一层东头的一间大宿舍。

     13岁,正是可能学坏的年纪。当然,也可以学好,比如我。不过,咱们外语附校文革前招收的学生,那个个都是品学兼优,百里挑一的,加上入学以后,受到同样百里挑一的老师们的辛勤培养,想学坏也不容易呀!所以,就我的记忆而言,当时的小学部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坏学生”。只是,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有些男同学开始有点那个了,哪个了?开始喜欢女同学了!至于女同学是否也那个了,我至今也没搞清楚。其实,那个年纪的所谓喜欢,和长大以后的喜欢完全不是一回事,特纯洁,特朦胧,特心理,特不具体,特冒傻气!

   荒唐的年代产生更荒唐的行为。“拍婆子”,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其实,我一直也没搞明白中国话里的“婆”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到处用做女性的称呼,老婆,婆姨,包括婆子。而且,我特别反感用这个字称呼年轻女性。那时侯,“拍婆子”是中学生的事,穿着军装,骑着自行车,抽着烟,兜里揣着几块钱下馆子。这都不是小学生能做到的,况且,小学生也没真正搞明白男孩和女孩的事。所以,我下面所说的这个关于“拍婆子”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发生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小闹剧。

  一个普通的日子,我和几个同班同学去食堂吃午饭,我和同班的虞美人同学走在前面。刚一进食堂,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食堂很安静,不似平时般喧闹。定睛一看,我才发现,敢情几乎半个食堂的人的眼光都在射向我!尽管我被盯得好不自在,我还是沉住气,从右至左,迅速扫视了一下全场,就在左前方不远的一张桌子旁,站着一位女同学(那个年代好象是为了有助消化,吃饭都站着),象是刚刚哭过,眼圈红红的,极其委屈的样子。旁边站着她的班主任和一位同学,做安慰状。我一下明白了!终于发生了!我转过头,一把抓住身旁的虞美人同学,把他推出食堂。

“你们干什么了?”我生气地问到。其实,我已隐约猜到了。

“我,我们,昨天下午,那什么来着……”看着我愤怒的脸,他一改平时不结巴的习惯。

在我的追问下,他交代了头天下午发生的事。

   原来,虞美人同学和低我们一年级的外班两位同学头天下午相约,应该说叫相谋(至于谁是主谋,至今还是悬案),下课后去“拍”该女同学。尽管我猜想事先他们心情一定很激动,但是全过程简单的不可思议:在校门口的公车站等该女同学,然后一起下车,然后跟在后面走了几步,至没有大人的地方,他们中一位胆大的追上两步,小声喊了一句:“同学!同学!那个,那个,能和你交朋友吗?”该女同学停下脚步,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冲在前面的男同学,说不出话来。她也注意到后面不远处,还有另外两位男同学。但她没细看,这两位同学是侧着身的,警惕地注视着两旁,左右两脚呈八字,随时准备向相反的方向跑,而且,四条腿在微微颤抖。女同学什么也没敢说,扭身向前走去。男同学们什么也没敢再说,扭身向相反的方向撤退。

    战斗结束。不可思议。就这件事的过程而言,太简单了,甚至可以说,太单纯了。

   但这件事却在当时的外语附校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两类人为这件事生气,一是校领导,认为这是很严重的错误。军宣队的代表,那位戴着黑色眼睛的老同志,立即布置了一系列的行动,包括决定尽快召开一次小学部的全体大会,主题是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并责成J同学在会上就此事做深刻检查。

   另一类人就包括,但不限于我。原来,我本人也挺“喜欢”那位女同学(请一定返回本文开头,重温我对“喜欢”的解释)。那种感觉,其实是很神圣的,也有一点点“甜蜜”。不好意思!我们称她为牡丹吧。在很多男同学眼中,牡丹同学可称得上是一位美人。为了表示这位女同学的尊重,我这里就不用任何哪怕全是赞美的词语去形容她了。总之,很多男生都注意她,不论她走到哪里,总有很多男生行注目礼。虞美人同学明知我的“心事”,而且我从小就是孩子头,虞美人同学一向都很听从我的。这就是我为什么非常生气的原因。在我来看,拍牡丹同学实在是对该同学的极大不敬,玷污了我心中的神圣。

   另外还有一件要命的事使我有口难辩。因虞美人同学平时跟我关系不错,加上其它一些有真有假的原因,很多同学和老师都把他犯的一些错误(这位仁兄平时确实也是小错不断),都爱在帮他分析原因时往我这挖根源。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那天进食堂时,有那么多眼光射向我。除去他站在我身边外,敢情一部分人认为我是他的幕后指挥!而且,这个冤案至今未被推翻。

   我挺身而出,决定帮虞美人同学写检查。为什么?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我这人写东西时会拔高,比较容易通过老师和军代表的审查;二是我有一个想法,通过这份检查表示对牡丹同学的歉意,尽管这事绝对不是我指使的。

   我在夜深人静时开始动笔,在宿舍里。有两三个同年级的的同学,包括J同学,都先睡了。奇怪的是,我这份检查写得异常地慢,绞尽脑汁,也写不下去。原来我实在是没有“长大”,写不清楚男女的事,不知该怎样分析,也不会拔高,更挖不出思想根源。我有点没辙了。搁下笔,合上眼养神。屋里很静,只有一点点鼾声。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哭声!很恐怖的哭声!划破夜空的阵阵哭声,很象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我吓坏了,赶忙摇醒俄语班的H同学。我觉得摇醒J同学有点给我掉价。“快!你快听,这是什么声音?”睡眼惺忪的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好象是闹猫呢!”闹猫!在这之前,我从来就不知道世上有一个现象叫闹猫;但他的一句话,立即使我明白什么是闹猫了。这足以说明,世上有些事,对那个年龄的人而言,懂和不懂,仅仅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当然也顺便说明,连闹猫都搞不明白的我,怎么写出“高水平”的,关于那方面内容的检查来?我还是有点害怕猫的“哭声”,就钻被窝睡了。第二天才写完检查。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小学部全体大会如期举行。轮到虞美人同学做检查了了,他晃着身子走上台,低着头,声音很低地念着我写的稿子。还算流利,没出什么乐子。他(其实是我)态度诚恳地检讨了拍婆子的错误,具体怎么上的纲连我这个作者也记不住了。那天一共安排了四,五个同学做检查,批判资产阶级思想。记不清排到第几个的时候,奇迹出现了!随着军代表的依次点名,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曾吸引那么多男生目光的身影,走上了台。正是牡丹同学!人群中有点躁动。我的心也扑腾起来。她很镇静,用一个很优雅的姿势开始念检查。大意如下:我由于家庭的原因,经常听外国唱片,看外国的爱情小说,所以思想上受到资产阶级的影响,云云。

   故事结束了。

  这就是那个荒唐和好笑的年代。拍人的和被人拍的同学同台做检查!为了根本没有什么过错的行为。

牡丹同学:你还好吧?请接受老同学的问候!

写这篇稿子时,我已到三亚来避寒过节。酒店的电视中正在播放凤凰台的节目,正好是关于校友许戈辉的节目。我一边听,一边写下以上这几个字。

   窗外是亚龙湾。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居住在全球各地的外附校友们,

你们都好吗?

20011230

于三亚天域酒店

方卫平,1964年入小学部三年级西语专业。1971年初中毕业离校,同时改名为李风。现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