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EMAIL

LucyEmily的信:

  99年的五月份回国,在沈阳的美国领事馆申请签证时遇到一位阿姨,满头银色的头发,是老年的我一定会羡慕的那种。阿姨是去一个什么小镇看儿子。排着队,她顺便问我哪年出去,回国几次等等问题。“我爸妈也就想我这五六年,等毕业,我就回来找个地方教书了。中国是大,可是现在出个门儿多方便哪,即便在西藏,他们要看看我还不容易”。听我这样说,阿姨告诉我,“老人有时候是等不了的”。

  素昧平生的一个人几年前说的话,我印象很深,不过是因为说话人当时的神情,其实她的话我一点都不懂 或者更确切地讲,在努力奔着前程的专注和兴奋中,我给了自己足够体面的理由,对时间给予亲情的尴尬的希望视而不见。

  前天早上,收到一个朋友的E-mail,只有一句话,“my mom passed away …”几分钟以后,我开始捧着电脑往教室走,去给学生讲渠道管理。三楼,长长的走廊,四楼,五楼,又是长长的走廊,脑子里很空,只有一句话:“她现在是一个没妈的孩子了。”

  没什么打算地敲下这些字儿,眼睛时不时地发酸,心里面还是有些堵,也有点儿虚 三十多岁以后,这样的消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真实 ……

EmilyLucy的回信:

  读你这封EMAIL的时候,正一个人在办公室,眼泪也不免流出来,因为没有别人。正好没有别人。

  我想起上周日516日早上送李先生时的心情。那天早上下着很大的雨,我从家走出来很远才打到的。我告诉司机去八宝山,他怪异地看着我,我索性告诉他我去给老师送葬。他听说李先生逝世时已经80多岁了,说这是喜丧,而且说下雨天出殡的人,肯定是好人。我也是这样相信的,只是生死两隔的感觉还是让我心理沉甸甸的。一路上,我们碰到好几队结婚车队,司机又评论说,下雨天结婚,媳妇肯定厉害。我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只是看着在这滂沱大雨中同时上演的红白喜事,立体地感觉着生活正在蒙太奇式地交织着。

  这是我第四次去八宝山送人:第一次,送的是我爸爸,那时我才11岁;第二次是我姥姥,那是我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她一手把我带大,却在我正式上班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前的几天走了;第三次,是十年前陪我的同学去送她的父亲,她最近正在筹备婚礼,她说希望我们夫妇都能参加,她依然记得十年前我们陪她(她是独生女)送她的父亲,她说我们在她最悲哀的时候陪过她,所以也希望我们在她最幸福的时候在她身边;这一次是恩师,“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

  我是512日上午得知这个消息的,当天晚上就写了一篇祭文,一直写到凌晨三点。我已经很久没怎么写东西了,如果不是有感而发,是不会这么快成文的。第二天一早,我把文章给了北大校友网,他们很快登在网上,我以为应该还有许多祭文,没想到只有我那一篇。我们班有同学随即建议用英语系88级的名义给李先生送个花圈。我给系里打电话,刚好是系主任丁宏为接的,他是我当年的班主任。我问他遗体告别仪式的安排,他说,如果我太忙,可以不去,系里只是通知一声,没有要求一定去。他还告诉我,因为李先生近年不怎么出来了,跟现在的学生接触少,在校生对这个消息没什么反应。我是知道丁老师的为人的,他和许多北大教授一样,是不拘于这些繁文冗节的,倒是学生的无动于衷让我惊讶,也让我觉得应该去送送李先生,我们毕竟是他教过的北大英语系最后一届本科生。这一趟送行是为让死者安寝,更为让生者安心。

  送李先生回来的路上,我一路往东走,其实要去最近的一个的地铁站是应该西行的,只是潜意识觉得该往东走。那时雨依然很大,我记得上依次送走同学父亲的以后,是我和老公一起走的那段路,那天因为要等八宝山的工作人员转录告别仪式录相带,我们俩是单独留下来的。拿着录相带往回走时,两个人几乎没说一句话,那条路显得好长好长,天也很冷。这次只有我自己,撑着伞,冒着雨,执着地往前走,想着还有人需要我赶回去看、还有事需要我赶回去办——我觉得这更近乎生命的状态。“生者犹可为,死者长已矣”。

注:

李先生:李赋宁先生,西方语言文学大师、著名教育家、翻译家、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于2004510日上午1010分因晚期癌症导致多器官衰竭,救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87岁。

Lucy:毕业于北京大学英语系,后在美国求学10年,现归国在清华大学任教。

Emily:彭蓉,外附校友,亦毕业于北京大学英语系,比Lucy高两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