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杰

  偶尔看到,英语里有SALT ON THE EARTH的说法,引自《福音书》,如果当着你说你是盐,是夸你,说你能干,别人不成,你是栋梁,人尖子。英语里的工资SALARY,最早也和盐有关系,什么都不如盐好使,咱们之间,您还是扛几包走吧。

  我一向发愁自己的英语不好,至今还在勇敢地学习,老琢磨着想什么办法鼓励自己别放弃,有机会憋不住就这么表现一下。

  记得1930年,印度人甘地率领几万人聚集在海边,把盐变成了民族独立自由的祈望,载入人类文明史册。还记得中国电影《党费》里,年轻的母亲打得孩子啼哭,后来落入白匪之手,壮烈牺牲,全不过是为了给红军准备的几篮子老咸菜。这个电影脚本是不是也叫《三月雪》?当年在电台里广播,我听得浑身发冷。有的时候,盐等同于性命。

  普通的盐,有过很不普通的故事。

  对盐感慨,因为在山东的莱州呆了几天。

  莱州濒海,海水里3是盐,看见莱州湾漫无际,顿生感慨,又想到盐是用不完的,其实没什么意思。

  盐厂的朱厂长操着一口难懂的莱州话。我看对方的眼神,知道他听我的话也没有全能听明白。我近来十分尊重中国方言,认真听他说。

  莱州人生产盐不用海水。海盐洁白好看,太阳光照着,还泛着大海一样的蓝。但是味道苦,不好吃,一般不作食用。工业用盐需求很大,主要是生产碱和氯,生产玻璃。据说青海盐湖的盐比海盐味道好一些有限,颜色差一些。

  我们吃的盐,大都是井盐。从井里提出卤水,制盐。莱州的盐尤其好吃,北海道和釜山的外国人,好像信什么,大老远跑来,一定要莱州的盐。卤水这个词儿不生分,杨白喝光了罐子卤水,美丽的喜儿哭得凄凉,谁都知道。想象中,莱州靠海,凿一口井,卤水,井里没了,海水渗透过来补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是,我知道这种主观想象能力我远不如农民,另外,四川自贡远离海岸,几千年来,一直产盐不辍,肯定和海没有直接关联。

  朱厂长说,自贡远,不说,眼前的肥城不靠海,还在山地上,就有产盐的卤水井。

  卤水和海没有关系,和地下的盐矿有关系。盐场建在海岸,无非是这儿的地盐碱,不长庄稼,农民不要,与海水无涉。

  也有在产卤水的地方直接挖到盐矿的,大块大块盐直接装车。

  莱州的卤水不好看,好像里头有铁锈,口感苦咸,进了盐场,支支杈的水沟里头,到处流淌着红锈般颜色的卤水。

  以前从井下提卤水,用风车。风车如过去的船帆,或破烂,或缀满补丁,稀稀拉拉地散布在莱州湾沿岸,朱厂长五十几岁,从记事的时候就有这些风车。

  如今不光卤水用电,其它也有了的变化。

  盐的成本很便宜,500盐如今市场上卖1.20元,成本只要0.30元,除去销售费用,政府抽税至少三成。利润丰厚,故而从一开始,盐就由一种食品不断升级,演化着经济意义和社会政治意义。

  时势使然,国营的盐场逐渐地也要股份化了。一块盐田六块,每块十米见方,连同相关的设施,卖一百万,买家多是盐场职工。这样不到一亩三分地,这样面相沧桑的农民,这样的一百万,三者之间将要发生这样紧密的经济关系,我们看着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盐的生产程序简单。

  第一步,种盐。把成品盐均匀地扬洒在盐田里,上满卤水。第二步,长盐。卤水在盐种上结晶,生长。春秋是产盐的季节,空气干爽,温度高,过一个月,盐田里盐就可以收了。夏天有雨水,盐见水融化,还原成卤水,走三步退三步,好比庄稼遭冰雹,收成毁了,得从头再来。冬天温度低,卤水不蒸发,不长盐,着急也是白搭,不如干点儿别的,盐场歇工。第三步,搂盐。盐民使一个耙子,顺一个方向搂盐,明天再来,换一个方向搂,两天一个周期,在盐田里画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十字。盐自然生长,是要长在一起的,其大小无限,其硬度不亚于砖石,搂盐破坏盐的自然生长,让盐成为比较好处理的碎盐搂盐是盐民最主要也是最艰苦的工作,太阳晒,盐水腐蚀,每天几千耙子,耙子不能少。山东人普遍黑,这里大家更是黑不溜秋的。一个盐工的月工资不到千元。第四步,收盐。把盐堆放在场上,覆盖。盐自然脱水,脱干了,就是成品盐了

  我总觉得有外星人存在。想象中,盐也是化学,但是生产可以非常原始,应该是造物主早就安排好的。

  盐是人的必需。都知道在撒哈拉,人最怕没有水。我们撒哈拉人明白你说这话你没有经验,在沙漠里,人被残酷蒸发,大量失水,同时大量失盐,没有盐,一样有生命危险。在撒哈拉的北沿,有个著名古城叫廷布克图,最初的繁荣和梁山泊同期,是出入撒哈拉的唯一通道,那儿唯一的大宗贸易就是盐。LA CARAVANE里头,肯定有一匹骆驼驮着长城砖一样大小土色的盐块。

  朱厂长一定要给我一点儿卤水点豆腐。走的匆忙,竟忘了要了,一直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