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十三)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托尼,
    我现在从你们国家的“无产者”变成“有产者”了,多谢你帮我解决了定金问题,买单元房的手续终于办完了。我每个月要向房屋按揭公司连本带利还四百英镑的款,二十五年后停交,也就是说到那时候我将总工能够还给房屋按揭公司十二万英镑,而这次房屋按揭公司却只为我给了政府四万五千英镑。真是名副其实的高利贷!
    不过克拉克说这样做还是划算,因为二十五年后我的单元将肯定比现在值钱得多。他还劝我找份有固定收入的工作,可以从银行或者按揭公司贷到更多的款。把这个单元卖掉,买一间三个睡房的典型英国私人住房,出租其中的两间,所收到的房租可能就够还每月的贷款。其实很多英国人都在这样做,等于还款的钱既让房客交了,随时把它卖掉还有钱赚。但是我再申请贷款时绝不能说买大房是为了出租,只能证明我有足够的固定收入来还款。
    我又作了一番找正式工作的尝试,面试了几次,收入较高的工作雇主认为我的技能不够,人人都能作的工作的收入又太低,不足以允许我申请到更多的贷款买大房子。一天我在黄页电话号码簿中的“针灸”一栏下查到了一个联名“英联邦中国传统中医协会”和“洪氏中医诊所”的号码。我母亲生前在文化大革命时,曾经响应毛主席“中西医相结合”的号召,从科班出身的西医转学了一阵中医,并下放到一个县城医院的中医科工作过五年。她回到北京的医院后就作为中医科的主任医师工作到退休。她一直反对我钻研很难吃饭的欧美文学,希望我学些中医,将来好有个一技之长。所以经常指导我看些医书,有时也带我去医院见习,所以我至少扎个针灸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我拨通了“洪氏中医诊所”的电话想试试看。接电话的自称是“MASTER HONG(洪大师)”。他一听我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同英国人结了婚不需要他申请工作准证可以随便找工作,就满口答应一定在他称之为的“洪氏传统中医医院”里安排个工作。并说他第二天就要去非洲的一个国家出差两周,约我两周后去他的医院见他。
    ……
    你的萍(61)

* * * * * * * * * *

我亲爱的萍,
    我和黄大爷晚上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乘凉时,他常给我讲述很多老北京的有趣儿的掌故,使我意识到你们的胡同原来是卧虎藏龙之处。首先黄大爷自家的历史就不一般。原来他祖上是给皇帝管金库的官员,曾经很富有,是皇城这一带有名的“金黄家”,有十几处房产。黄大爷现在住的大杂院儿原先就是“金黄家”祭奠祖先的家庙。
    到了黄大爷的父亲该工作时,中国已经进入了民国。他父亲因从小养成游手好闲,贪图享乐的大少爷习性,不习惯工作谋生,而只是坐享祖上留下来的家业。他有两大嗜好,一是玩女人,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女客”一大堆,颇有韩熙载的《夜晏图》之风。他的第二个嗜好就是吃,每天都要下馆子,吃遍了老北京的名馆子,好馆子。结果是坐吃山空,终于把祖先留下来的所有产业都卖光,只剩下黄大爷现在住的家庙院儿里的三间东房。
    到了山穷水尽的老年,他仍改不了好吃懒做的恶习,靠拉皮条弄点钱。他每次拿到钱就立刻到馆子里去吃光,根本不管老婆孩子们的生活。迫使老婆不得不靠糊洋火盒把孩子们拉扯大,伤心得不让他进家门,最后一个人冬天冻死在街头。
    黄大爷还给我讲了许多其他北京和中国的风俗,掌故和趣闻。他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其中很多都富有启迪和警世之意义,所体现出来的中国很多方面的古老的文化背景,使我这个西方人更加痴醉迷深!我想不时地收集这些逸闻趣事,作为我的第二“嗜好”,然后把它们翻译成英文,在英国出版全世界发行的《大千世界》月刊上连载。此事我已同该出版社写信谈好,他们在每期上专门为我辟一专栏“华夏万象(CHINA PANORAMA)”,以使外界更加全面地了解过去和现在的中国,以印证她今天的变化是多么大。因为你既是中国人,懂英文并且住在英国,我将把注明为“华夏万象专栏稿”的每期英文稿先寄给你审阅一下,你若认为可以,再由你转寄给《大千世界》出版社。
    你的托尼(62)

* * * * * * * * * *

我亲爱的托尼,
    我开始在洪大师那里工作了,他给我的职称是“大夫”。洪大师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实际上已经六十出头,工作时总穿件的卡中山装。据他自己说,他是几代生长在非洲毛里求斯岛上的华人,三十多岁只身来英国谋生。因用中医和针灸成功地治愈了一些西医无法医治的病症,英国政府作为对他的奖励,低价卖给他位于伦敦北部的富人和犹太人较多的芬奇雷区的一栋前面有停车场,里面有十几间屋子和一个完整的小单元的大房子,以及后面的一个大操场,让他开办“洪氏中医诊所”和“传统中华医学和功夫学校”。我注意到虽然英国政府发给他的营业执照和他在房子外面竖立的牌子上的这两个组织的英文名字的意思仅是这样,但他的名片和房外牌子上的中文却写的是“洪氏中医医院”和“传统中华医学和功夫学院”,而且“医院”的医字还完全写倒了。
    他和一家人,一位三十来岁精瘦的英国太太与一个才四岁的儿子,住在大房子中的那个三居室的单元里。楼下的大厅的两侧是他的办公室,病人的候诊室,教中医和针灸的教室和一间他称之为的“中医保健食堂“。楼上除了他的单元外,便都是他的针灸诊疗室。后面的操场则是他养马和教功夫的地方。
    他说他的医院就缺从中国来的大夫,除了他以外,其他被他和病人们称之为的大夫们,其实都是他的学生。他们中有英国人、德国人、爱尔兰人和黑人。我这位“韩大夫“,实际干的工作是在楼下候诊室作接待、收钱、发药,病人多时按照洪大师指示的穴位往病人身上扎针。针灸不讲究提,插,捻等手法,而都是扎进针后接上电针机,问病人有了电麻的感觉后,就把他们那样在床上至少撂一个小时。洪大师说这是为了适应西方人的心理,你若真正给他们用针灸手法,使他们有了强烈的酸胀麻的感觉后就把针拔出来,可能会更有效,但是病人会认为花这么多的钱就诊治了这么几分钟划不来。而他收钱的方式也很特别,基本治疗费三十英镑一次,另外每扎一根针收七十五便士,不论什么病每人都要给他至少扎上三十针,使其趴在床上像个刺猬,每个疗程至少是十次。他给我的工资只是三十英镑一天,不过答应可以由其“医院”出具我的工资很高的证明,使我可以贷到较多的款额来买房子。
    ……
    你的萍(63)

* * * * * * * * * *

我亲爱的萍,
    ......
    以下是我再“华夏万象”上发表的专栏稿:《国大代表与爱国华侨》。
    武淑瓣是位老姑娘,祖父曾是满清皇帝的御医,父亲却因参加推翻满清王朝的辛亥革命有功,而作过民国政府的外交部次长。武淑瓣年轻时去德国学过神学,拿了个博士学衔回国,在旧辅仁大学当神学系教授直至解放。因她在国外发表过不少关于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方面的专著,开创了世界这三大宗教的比较学,提出过基督教是实用的宗教,伊斯兰教是具有战斗性的宗教,佛教和中国的道教相结合,体现了一种万物皆空,与世无争的处世哲学,而非宗教的独到见解,从而在宗教学术界颇具影响和名声,曾经当过民国的一届国大代表。她本人则虔诚信佛,睡房中供奉一佛坛,里面有大小金佛若干尊,每日按时焚香诵经祷告。几十年如一日,甚至文化大革命初亦如是。
    她有一位父亲留给她的家庭厨师老郝头,一家人都住在武博士的四合院儿里。老两口儿死后武博士念老郝头为武家两代服务了几十年,就把他们的遗孤郝铁杉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大,后来还帮他结婚成了家。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郝铁杉作为“红五类”当上了红卫兵,带头抄了武博士的家,把他的金佛全拿走了。并强迫她吃猪肉,剃鬼头,赶进全院最小的一间黑屋中,自家占据了院中所有其他的房间。武博士心力交瘁,粒米不进,静静地在床上躺了几天,默默地死去了。郝铁杉立即对外宣称,他是武淑瓣早已收养了的义子,是她所有产业和院子的当然继承人。有人说武博士的那些金佛其实已由他占为己有了,因为根本没人见他抄走后上交过。
    文化大革命一过,郝铁杉就同老婆离了婚,与澳门的一位大资本家的有小儿麻痹后遗症,下肢完全瘫痪的千金结了婚,变卖了所有的财产和武博士的四合院去了澳门,后又辗转去了泰国。在那里他一方面开赌场,一方面与中国大陆做生意。由于他在中国门路多关系熟,又坚持不能给人回扣的生意不做的原则,很快就发了大财。他反过来又经常十万,二十万美元地赞助大陆的教育和扶贫事业,捐款灾区,得到了“爱国华侨”的桂冠,每次到大陆各处都被捧为上宾,优先给他生意做,使其现在成了亿万富翁。
    ……
    你的托尼(64)

* * * * * * * * * *

我亲爱的托尼,
    克拉克失业了,原因是他的公司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作股票生意的材料,把他给辞掉了。克拉克也说,世界三大金融中心之一的,大伦敦区东部的老伦敦城,之所以聘用他,是看中了他那伊登剑桥的学历,和一口拿人的女王英语。而他本人早已厌烦了那种“一天到晚忙得筋疲力尽,仍只不过是个给人家打工的工作!”他决心从现在起不再沾金融行业的边了;同时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和“一名自觉公民的尊严”,他决不会去领取失业救济金;另外,他一时也不想再去找那种“把一天八小时卖给人家,还要看人家脸色”的正式工作了。
    为了解决生计问题,他去作了MINI-CAB(私人)出租车司机,即与一家私人出租司机代理公司挂钩,有人要用车时,代理公司就打电话通知他,他开着自己的车去接客人,把他送到目的地。百分之二十五的收费交给代理,其余的自己留下。但不能象正式的出租车那样挂TAXI的牌子,沿途招手即停。
    尽管我一再挽留,许诺决不要他同我分担还银行贷款的房钱,他还是执意搬回了自己房子中的那间为自己锁着的屋子里去住,因为他说一方面这种无固定收入的期间要节省开支,他的房子的贷款房钱由他的房客们的房租顶了,他可以住房不花钱,另一方面他决不能白住我的房子。
    我们一个月中仍有几次约会,但是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因为他经常白天晚上都要开车出去挣钱。尽管我知道最终分手是我们俩关系的必然结果,但是不能不说我们这近一年的同居中还是建立起了相当的感情,突然的分居使我像当初离开你那样,重又感到对于恋人的留恋和孤独!
    你的萍(65)

(待续)

2005.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