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十六)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萍,
    看来你在买卖房的交易中被我们英国人所说的“链(CHAIN)”缠住了,即这根链上的每一户人家都要卖房,同时又要买房搬往他处,才能腾出他自己的房产卖掉。这样的一户就像一长根链条上的一个环节,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再往前办了,即发生了所谓的“断链”――整条链上的所有人家买卖房的努力都马上前功尽弃,不得不各自重来。这往往是个很复杂,繁琐和费时间的过程,搞不好会像在中国作生意那样,需要极大的耐心。
    你目前似乎总是断在你这个链环节的前半个环节上,即总是要买你的单元的人由于种种原因中途打了退堂鼓,使你不能去买别人的房子。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发生,唯一的办法是你在与一个买主议定之后,继续让别人来看你的单元,甚至同他们也议定,直到其中的一名买主与你办好了一切的法律手续,付了款,你才停止再让其他人看。这听起来似乎是不太讲信用的行为,但是因为英国大部分有工作的人都是贷款买私房住,在买卖房的交易中经常有你所遭遇过的那种情况发生,于是很多人不得不放弃信用了。好在英国对于不守议定的行为还没有法律上的约束,在西欧和北欧的很多国家,因为大多数人都是租房子住,买卖房子的人不多,在议定的双方中,买房要交给卖方议定的定金,而卖方在买房没有提出正当的理由退出之前,若再与别人议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在你将来买别人房子的过程中,更容易发生“断链”的情况,即卖方对你说他不能把房子卖给你了。这多发生在他与你议定后,又与出了更高价钱的人去议定,或者他被下一个链环节卡住了。这种情况比别人买你的房产时中途变卦更难避免。只有加倍小心一些,不要只看中了房子就议定,至少要像你的买主买你的房子那样,问一问你的卖主是否已有他处可搬。最好是不必再找房子就有去处的卖主,即我们称之为的“链尾”。这种情况多发生在迁居或者移民国外的人身上;有两栋房子的退休老人,要卖掉他城里的房子,住在农村的房子中,拿着卖房子得到的钱,殷实地在乡下安度晚年;或是男女二人都各有房产,打算卖掉一栋好结婚或者同居在另一栋中,等等。 
    但是不管怎样小心,都有可能发生变故,使得你前功尽弃。不过从各家的变故原因中,你会发现我们英国小民百姓们的很多有趣儿的人间沧桑,有助于你更深一步地了解那个社会,体验到我们对调中的多种“文化撞击”现象。
    你的托尼(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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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按照你信上所指教的,在一切办妥之前,多与几位买主议定的办法,我终于找到了买主,是两位女士,一位叫洛雷塔,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牛仔服,膀大腰圆,剃着个大光头,男武气十足,若不是胸前鼓出两只硕大的“篮球”,不听其声,乍看会以为是个男子汉。另一位叫洛娜,看着二十来岁出头儿,身材苗条,温柔纤淑,说话低声细语,十足的女性风韵。二人都以“大令(亲爱的)”亲热地称呼对方,是明显的一对女同性恋,决定共同买套单元同居。
    想到皮特尔和安娜那对男女朋友给我的教训,我更没有把与洛雷塔和洛娜的议定当回事儿,继续让别人来看我的单元,并且又议定了几次。没想到最近我的律师通知我与洛雷塔和洛娜的法律手续已完全办好,就等双方同意一个“完成日期(COMPLETION DATE)”,在那天她们的银行必须把钱通过她们的律师转到我的律师手上,我的律师必须把我单元的钥匙于同一天交到对方手上。“完成日期”一经定下,双方中的任何一方若在那天不能履行自己一方的手续,都将承担法律责任。但是我买房的事仍远未落实,只好请我的律师尽量拖延“完成日期”的决定,同时抓紧我的买房进程。
    买房的事儿也并非毫无进展,我已经与一位叫做杰克的老人议定了,买他位于伦敦西南十六区的贝兰附近的一栋两室一厅的排房。因为贝兰的地铁站比上次的徒丁贝克离伦敦市中心近了一些,所以尽管这次睡房少了一间,我们议定的价格仍是十六万英镑。也是根据你的指教,为了加快进程,我这回买房专找“链尾”――杰克刚刚退休不久,老板儿已于前几年死去,他的子女为了不至于使他老年孤独,为他介绍了位十多年前丈夫突然离家出走,不知去向的老妇达夫妮。现在他们二人决定,杰克把自己在伦敦的房子卖了,与达夫妮在她那空气新鲜,英国很昂贵的乡间草顶农舍中去共度晚年。因此杰克不需要去找房子搬往他处,我们一办好手续他就可以腾房给我。
但是没想到,在我们最近就要签合同,决定“完成日期”时,杰克的论是突然通知我的律师说他不能把房子卖给我了,因为子女们介绍的,要与他同居的达夫妮的丈夫,在澳大利亚与一位女人私奔了十几年后,那女人最近又与她年轻时的男友旧情复燃。达夫妮的丈夫既伤感万千,又徒生思念发妻,叶落归根之情,于是最近突然回到了达夫妮的身边。那栋农舍在法律上是他们俩共同的房产,无论达夫妮决定是否还同他过,还是离婚分财产,至少半年之内杰克是搬不进那栋农舍的。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好不容易找到的“链尾”也断了!
    你的萍(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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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你信上所述的杰克的子女们的故事,使我想起了黄大爷给我讲的,如何对待已成为孤老的自己的父母老伴儿的一个故事。现写为“华夏万象”专栏稿:《国民党兵的女儿》。
    “农民李兆祥解放前家无寸土,靠给人家种地为生。中国解放后在讲究出身的年代,这种家庭背景在乡下是“最可靠的”,因此他的哥哥当上了公社的党委书记,弟弟也曾经是生产大队的队长。可是李兆祥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在临解放的前三个月,李兆祥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不久他的部队就被打散了,他流浪到北京。先跟着位师傅学了门焊洋铁壶的手艺,后来就每天挑着副担子,走街串胡同地吆喝着给人家焊洋铁壶。不久又讨了个比他大三岁的劳动妇女作老婆,生了个女儿叫李梅。公司合营后,李兆祥被并入一家国营的黑白铁铺当工人。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不知他组织上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他当国民党兵时杀害了一位被抓住的解放军连长,把他给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全家人被遣送回了原籍老家。李兆祥本来就是修地球的,不在乎干农活儿。加之他的兄弟都是当地的干部,没人歧视他。不过在那火红的年代里,只抓“革命”,把中国的农业也搞到了破产的边缘,很多地方的农民经常没饭吃,生活苦不堪言,李兆祥的老伴儿连饿带病无钱医治,没几年就去世了。
    他的女儿李梅很好强,但是由于家庭出身“历史反革命”,上学找工作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在北京长到十多岁的她,又不甘心一辈子埋没在农村,尤其是听父亲说那位解放军连长并没有被杀死,很可能还活着,李梅决心设法搬掉压在自己背上的这口黑锅。于是她通过各种可能的门路,翻山越岭,前后走了上千里路,终于找到了那位还活着的解放军连长,请他出了个证明,说明李兆祥是无辜的,给他平了反。父女二人又回到了北京。
    李兆祥退休后,在单位的收发室干收发补差,就住在收发室里,把单位分给他的房子让给结了婚的李梅一家住。孤独的他逐渐与单位的清洁工老寡妇孙大妈有了感情,二人来往密切,明显地成了老年的伴侣。但是由于李梅反对,他们一直没有结婚。一天,高血压的李兆祥突然脑溢血死在床上,当时只有孙大妈在场,她哭成个泪人儿似地立即通知了李梅。李梅在给父亲穿寿衣时,发现他没有穿内裤,认为是孙大妈在与父亲房室时过猛,致使父亲血管爆裂突然死去的,因此对孙大妈更加没有好气,不准她动父亲的任何遗物,并参与办理后事。孙大妈悲痛欲绝,从此卧床不起,一蹶不振,不久也故去了。”
    你的托尼(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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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
    “洪氏中医医院”也可以说是个各色人物混杂,卧虎藏龙之所在。这次先谈谈我的两位可爱的同事。
    萨利姆是非洲一个国家的卫生部长的儿子。象国内过去的一些高干子弟一样,他也常张口闭口“我爸爸…怎样怎样的”。洪大师当着众人的面也称呼他为“大夫”,而实际上他是在这里学习中医的。除了上课外,他常在诊所上班――只是按照洪大师安排的穴位,给病人插上针,接上电针器。洪大师对他特别客气,因为他的卫生部长父亲正在跟洪大师商量由他们的政府出资,高薪聘请洪大师去他们的国家指导开个中医医院,然后等萨利姆学成后回到那里当院长,洪大师常去当医院的顾问。这也是为什么我开始在这里工作之前,洪大师去了趟非洲。萨利姆因此在“洪氏中医诊所”俨然像个二老板,对其他工作人员经常吆三喝四,教训指使。除了洪大师外,似乎人人都是他的下级。
    马丽安,当她以前是男性时的名字叫马里恩,有对硕大的乳房和圆筒般的腰身,大骨头架子使她更象个罕见的庞大女性。尽管她的声音已经很细,但是你若坐在她的侧面细看她的面颊,会发现她的腮帮子和嘴唇上下仍有一圈儿浓细的黑毛,使你觉得她的声音也像是男人在装女人。她父母其实给了她个男儿身,但他从小具有强烈的作女人的欲望。两年前作了变性手术,从此她的所有亲人都同她断绝了关系。洪大师收留了无家可归的马丽安,从此她也被称为诊所里的“大夫”。条件是她必须向社会福利保障部门说明她是“传统中医和功夫学校”的学生,继续申领失业救济金。这样洪大师才允许她以“大夫”的身份在诊所里工作,并不付给她任何工资,只是让她免费吃“中医保健食堂”里的“忆苦饭”。只要一有男人走进她的房间,她就立刻用吉他弹起一支忧伤的曲子,以深情的眼光看着他。由于膀大腰圆,她只要一上楼梯,人们就知道那特殊的重响一定是马丽安来了。但她对人非常温柔,从不与人计较吵嘴。就是对最常训她的这位纯种白人的黑人萨利姆,也总是洗耳恭听,从不辩驳。她令洪大师最头痛的就是爱睡懒觉,每天早上洪大师或萨利姆不敲好几次她的屋门,是不会见她出来的。经常他们俩忙得忘了敲门,诊所里就整天见不到马丽安。另外,萨利姆还给她的房间取了个“猪窝”的绰号,因为里面总是异常脏乱,臭气熏天。
    ……
    你的萍(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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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
    “华夏万象”专栏稿:《无爱姻缘》。
    “李萍的祖父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成分,这在文化大革命前就被视为家庭出身不好。她的父亲是位中学校长,母亲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均是“臭老九”,文化大革命中更是备受歧视。
    一九六八年中学毕业后,李莉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全校第一个报名去山西插了队。同胡同的一位刚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马大鹏,为了追求她,拒绝了分配他留在北京的工作,毅然要求“到祖国最需要,最艰苦的地方”――来到李莉插队的农村中的一个中学教书。此举感动了心里明白的李莉,二人在农村的频繁来往中建立了爱情,曾经信誓坦言,将来一定要以身相许。
    但是李莉的父母迫切希望通过她的婚姻,来改变她将来的家庭成分。因为马大鹏的家庭出身是小业主,加之其本身也是“臭老九”,他们怕李莉在乡下与马大鹏处久了,会生米煮成熟饭,就在她回家探亲时,从北京给她找了一位工宣队长,强迫她与队长结了婚。后来又通过队长的关系把她调回了北京。
    这位队长下班回到家,除了看小人书,喝二锅头,就是骂老婆。他发现李莉故意避孕不与她生孩子,有时把她打得鼻青脸肿。不久李莉的父母不得不给了他几千块钱,才换来了他同意在与李莉的离婚证书上签字。
    改革开放以来,“臭老九”在中国逐渐变得吃香了,李莉的父母又强迫从来不愿意惹父母伤心的她,嫁给了一位比她大二十多岁,刚刚被破格提拔为教授的中年科学家。但是这位在文化大革命中经常被批斗的“白专典型”,由于在物质条件十分艰苦的环境中,常年秘密而又废寝忘食地钻研他的学术,虽然成果累累,却搞坏了身体,近几年只能终年卧病在床,吃喝拉撒全靠李莉照顾。
马大鹏听说李莉结婚后,曾经抱定终生独身主义。最近也回到了北京。虽然他与李莉现在旧情复燃,时有幽会,但心地善良的李莉不忍心丢下重病中的丈夫不管,决心把他送终之后再谈与马大鹏的关系。但是她的丈夫看来一时还死不了,病情也根本好不了。”
    ……
    你的托尼(80)

(待续)

2005.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