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十七)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托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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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大师也并非完全只认钱不认人,他甚至还免费治疗过“革命的流亡者”。
    那是位叫做哈伽的黑人,虽然留着满脸的大胡子,看上去也似乎只有五六十岁,黑人似乎特别不显老,若听哈伽讲述他的革命斗争史,他应该至少七十岁了。据他自己说,他曾经是非洲的一个国家的总统秘书,跟着总统访问过中国好几次,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的领导人都会见过他和他的总统,有一次他来看病时还给我带来了他和他的总统与中国的那几位最高领导人会见时的照片。他说他对中国特别有感情,认为他的国家就应该按照毛泽东思想办事。后来他的国家发生了军人发动的政变,打死了他的总统。哈伽侥幸逃往到了英国,吃上了“政治避难”饭,同时不断地写一些煽动他的人民推翻现政府的文章。
    哈伽有一个毛病,大概是长期“爬格子”所致――他那厚厚的肩膀经常抽筋,一犯起来就什么也写不成了。西医对此毫无办法,给他扎上一个小时的电针灸就会好几天不再抽筋。因此他常来洪大师这里来,但很少带钱付款,洪大师就让他先赊着。有时社会福利保障部门会为哈伽给洪大师寄来几十或者上百镑钱,远远低于洪大师昂贵的普通收费,但是他也不在乎。哈伽说他最相信中国的针灸,他的人民现在盼着他回国当总统,若有这么一天,他一定请洪大师去那里传授针灸。
    有时他的病犯了,会抽筋疼痛得不能走动,就给洪大师打个电话,洪大师会立刻派我拎着个电针机去他家。哈伽的家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单元,在伦敦东区政府分给贫民的一个居民楼里。里面除了满壁是书外,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客厅的正面墙上高挂着哈伽头戴博士帽的照片,两边是他分别获得美国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和英国牛津大学政治经济学博士的证书。我给他针灸时,他静静地趴在床上。当有人来电话时,他总是拿起床头柜上的听筒说:“对不起,我正在接受针灸治疗,中国来的大夫就在我的身边,请你一个小时以后打来。”使我觉得他俨然是一派大首长的口气。当我扎完临走前向他要洪大师仅为他优惠的十镑出诊费时,他常说:“萍小姐,请你打开我的冰箱,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吃的,我连今天的晚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出诊费给你。”我知道若打开冰箱,里面肯定是空的。他日后只要向洪大师证明这次确实没有给我钱,洪大师就不会追究了,因此我只好说声:“BYEBYE”,便离开了他的住处。
    ……
    你的萍(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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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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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里也结交了一位实际上在“政治避难”的朋友,她的名字叫丹尼察,是位前南斯拉夫波黑地区的克罗地亚族的姑娘。我是在建国门使馆区的一个“大款儿”开的酒吧中认识她的,她站在柜台后面当吧妹卖酒,讲着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在那个大部分是北京的老外们光顾的酒吧里,很多酒客都爱同她聊天。
    在我同她的交谈中,发现她也很喜欢中国的古典文学,对于研究元曲尤其感兴趣,进而对我爱侃《乐府诗集》更是爱听爱问,总不解渴,并要同我一起研究。我也有意常从她处领教一些研究元曲的心得体会,从而更加扩大了我的眼界和知识面,对我研究《乐府诗集》确实相得益彰,也很愿意和她共同研究元曲。因此我们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了,似乎在分享着巨大的乐趣,并从共同的研究之中都得到了很大的慰藉和充实。
    来往多了,对丹尼察的了解也深了。她生长在波黑共和国的首府,美丽的城市萨拉热窝。父亲曾是大学里的一位汉学教授,因此丹尼察在家里从小就受到华夏文化的熏陶,后来到北京大学专修中国古典戏曲。
    她大学快毕业时,一位在文化革命中别人插队去兵团,他却能够参军入党,文化革命后最早“下海”搞房地产的,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一见到丹尼察就穷追不舍,不久就同与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的老婆离了婚。他的这一举动使丹尼察对他对自己的挚爱深信不疑。怀着对中国的深情,丹尼察正想毕业后留在中国,于是就接受了他的求婚。
    结婚不久,丹尼察才发现丈夫原来是想通过这个婚姻,出国到当时在东欧最开放的南斯拉夫去,然后再通过那里往西方奔,这与丹尼察留在中国的愿望背道而驰。难解的矛盾增加了他们俩之间关系的裂痕。后来波黑地区的激烈战火,夺去了丹尼察在那里的所有亲人的性命。这不但杜绝了她丈夫通过她这个枕边跳板出国到那里去的欲望,甚至堵塞了丹尼察本身的回国之路。她的丈夫现在已同她分居,去设法寻找别的出国之路。不过为了丹尼察能够留在中国,他答应暂不同她离婚,条件是他认为必要时,她必须履行离婚手续。所以虽然中国没有给老外“政治避难”的政策,丹尼察实际上是以中国的媳妇的身份,在中国流亡。
    ……
    你的托尼(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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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
    我在你的国家居留的性质虽然不是流亡避难,但因我也曾像丹尼察那样当过酒吧妹,我对她在中国的境遇很有些感触和同情!如果因她丈夫要求离婚而使她在华的居留成为问题,我建议她去申请个中国政府专给外国留学生的奖学金,继续在大学里深造她喜爱的中国古典戏剧文学。
    上次断链之后,我不得不又开始重新找房子买了,那不是栋典型的英国排房,而是一栋三层楼里的很多单元中的一个。里面每间屋子都占一层楼,顶层是个平台,与同楼中的其他单元户和平台隔开,据房主说它可以作楼顶花园或者夏天露天烤肉,朋友们聚餐之用,同时俯瞰四周的美景;客厅特别宽敞明亮,其中的一头是个没有隔板,但现代抽油烟设备俱全的小厨房,房主说这种设计的想法是主人若请客人来吃饭,可以一边作饭,一边与坐在客厅里的客人聊天,同时让客人欣赏主人的烹调手艺,别有一番情趣;每栋楼的外面还有专供本楼单元户共用的草坪,有专人按时修整;每户还有专用的车房;公共楼梯是个凸出在楼外的,用玻璃罩起来的半圆形螺旋式的直筒子。整个设计别具一格,与一般英国房屋的传统风格大相径庭,给人一种强烈的现代化和未来意识。这种设计据说出自曾经设计过法国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中心的那位设计大师之手,在英国极其少见。我一看就喜欢上了!看到我明显于言表的迫切心情,房主非但没有要更多的钱,反而痛快地同意了我要求的五千英镑减价的议定回盘。
    我于是花钱请哈利法克斯房屋按揭公司的检查员作了个检查。他的报告结论是:楼内各室间的隔墙都是用预制板作的,比较单薄;卫生间内靠浴盆一侧的隔墙已明显潮透,预制板墙若有了这种潮湿将很难治疗;由于是新型独特的建筑风格,在维修方面,比在英国已经存在了上百年的那些房子的维修,人们缺乏足够的经验。故建议房屋按揭公司不多贷款给我去买这种具有超前风格的房产。
    我的天,我感觉到在英国买房子,对于我来说似乎简直是天方夜谈,永远地可望不可及了!
    你的萍(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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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丹尼察的婚姻不久就要划上句号了,不过到不是她的丈夫向她提出了离婚的要求,而是她注定要当寡妇了,因为她的丈夫最近被发现犯有重大的受贿罪,被法院判处了死刑。
    前不久,一位刚去澳大利亚学习,出国前在中国的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的中国姑娘,一到澳洲,就有人从中国往她刚刚开户不久的银行户头中汇寄了三百万美元,这立刻引起了澳洲有关当局的怀疑,于是就通过国际刑警与中国的有关当局联系,共同追查破案,最后查出汇款人是丹尼察的丈夫。
    她的丈夫前几年一直都在中国审批出口配额的部门里工作。尤其是在中国加入世贸以前,有些种物资,如纺织品和一些属于国家资源性质的货物,需要配额方能出口。因此买卖配额也往往成了这类交易中的一部分。而卖配额的又往往是有关部门有配额审批权的人,他们中的有些人往往高价卖出配额放入自己的腰包。一吨货物的配额可达几十美分,而一宗交易的货物数量可达几万甚至几十,上百万吨,因此卖配额的人从一笔生意中就可以净挣到几万甚至上十万美元。
    丹尼察的丈夫就是通过利用他的职权卖配额,几年来受贿得到了很多钱。可是他一向谨慎,从来不与要从他那里买配额的人直接见面,而是通过几层其他的人与他单线联系,所以很难把他暴露出来。
    但是这次正赶在你们国家“反腐倡廉”的风头上,政府要抓几个典型以煞不正之风,加之是国外有关部门要求配合追查的,中国的有关部门决心弄出个水落石出,因此一抓到底,最近终于揪出了丹尼察的丈夫这条根,立即对他实行了“双规”。原来他是想先把他的一位情妇――那位去澳大利亚学习的姑娘弄出国,并以为国外的银行会为储户保密,尤其保护存款多的储户,因此把他几年来卖配额得来的一部分钱汇了出去,然后他再去澳大利亚,可以与情妇有足够的钱在那里挥霍。由于他受贿得到的款额巨大,被发现后很快就被判处了死刑。他的出国梦终成黄梁一枕。
    ……
    你的托尼(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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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
    洪大师的中文真是个迷,在他给病人们问诊的办公室里靠左右两面墙的书架子上,堆满了大都是关于中医的书籍,什么《中医大全》,《本草纲目》,《针灸》,《推拿》,等等,都是对路子的书。在病人走进他的房间时,常看到他拿着本中文的医书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令大鼻子们肃然起敬。
    我问过萨利姆,洪大师名片和房外牌子上的中文“洪氏中医医院”那倒写的“医”字出自谁的手笔,萨利姆说是洪大师从他的那些中文医书上把有关的字剪下来,亲自贴在一起,然后送给印刷和制牌公司照排照印的。
    萨利姆接着反问我:“法风声”是什么意思?”我也莫名其妙,问他是从哪里听到的,到是听起来像中文的发音,但是我相信没有中国人会懂得这三个字的意思。萨利姆说在我来诊所工作之前,洪大师经常当着他们的面唠叨这三个字,并说这是他用中文的咒语在同佛祖通话。自从我来之后,就没有人再听到洪大师嘟囔这三个字了。
    洪大师在给病人问诊和针灸时,总用十分漂亮的英语同病人聊天,并乘机宣传他的医道如何正宗,草果如何包治百病,长期吃他的保健食堂如何能延年益寿,跟他学习功夫如何能防病健身,等等,说得病人心旷神怡,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也从心里佩服他的英语口才,真是能把死人说成活人,自叹我这位多年攻读欧美文学的人的英语望尘莫及。
    某天,一位他在给扎针灸的常来的英国老太太,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同我讲中文,而只讲英语,洪大师居然从容自若,毫不脸红地说,由于我是从中国大陆来的,英语水平不够好,因此坚决要同他在工作中实践英文。我在心中好笑的同时,也不得不由衷地佩服他那敏捷的思路。
    ……
    你的萍(85)

(待续)

2005.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