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十九）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托尼，
    你上封信说得不错，人们的确似乎有些毛病：你这个老外喜欢老北京的剃头匠给你推头，而他的儿子却偏要时髦美容院中的南方姑娘给他理发；中国农村的人要涌入大城市，大城市里的人要去国外；正如钱中书先生写的《围城》那样，城外的人要进城，城里的人要出去。我发现在西方似乎也有这种现象。
    人们都知道，你们的南丁格尔是护士的鼻祖，英国是护士的发源地。但是在我住院打胎的那几天，却发现医院里的护士不够用，一个病房一，二十名病人，只有一，两位护士小姐忙得团团转，还一搞半天都见不到他们的踪影，因为他们还要照顾其他的病房。
    后来同病友们聊起来，才知道由于具有这方面优良传统的英国护士，恐怕是世界上培养得最好的。但她们的工资却只是美国护士薪金的三分之一，因此护校一到毕业的季节，便有很多美国医院来的人坐等在那里招工，大批的护校毕业生一出校门就去了美国，英国的护士等于是给美国培养的。
    我在“洪氏中医诊所”结识的一位来针灸的威尔逊先生，讲一口纯正的女王英语，用词习惯也是英式的，见面时“好久没见”的说法是：“Well, I have not seen you for ages.”而不是美国人爱说的：“Long time no see.”表示肯定时的用词是轻柔的“QUITE”，而非粗简的“OK”；谈吐也很有文化，因此我与他聊得较多，了解到了他的一些来历：
    他实际上生长在美国，小时家境贫寒，经过刻苦努力，考奖学金一直拿到博士学位，并在大学里当上了教授。但是后来他主动来到伦敦的一所属于大专性质的学院甘当一名讲师，所拿的工资也只是他美国收入的三分之一。
    他说，美国毕竟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其文化与英国两千多年的文化比起来，可以说是小学和大学之间的差别。因此，在美国很多人成了文化人后，都产生一种自卑感，认为在美国待下去不可能是真正的文化人，为自己所讲的美式英语感到耻辱。于是他们就千方百计地来英国待下去，强迫自己讲一口女王的英语，才认为自己真正地取得了文化人的资格，为此就是生活水平下降在所不惜。而在我们中国，现在美式英语却越来越时髦。
    ……
    你的萍（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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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
    最近燕都大学教我们古文的一位教授曾海先生冠心病复发，心绞痛严重，住进了医院。我们去看他，陪他住院的女儿向我们讲述了他这次突然发病的原因。
    曾教授有位独生子曾猛，从小受父母溺爱，养成了任性骄横的性格。中国的出国风一开始，他就找种种途径要出去。为了满足儿子的愿望，曾教授给从他教的外国学生中为儿子介绍了一位美国女学生安娜。出于对曾教授的尊重，和对他儿子天天闹着要出国，给他造成的极大的烦恼的同情，安娜答应以假结婚的名义帮助曾猛去美国。
    曾猛到了美国后，安娜完成了她的义务，便同她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再很少与他来往。曾猛完全靠在唐人街打工谋生。由于同命相连，为了排除共同的孤寂和苦闷，曾猛与一位也是从北京来的打工女同事王岚同居了，后来还生了个儿子海海。但是二人在美国没有时间精力养儿子，满月后便把他送到北京的爷爷奶奶家中。
    曾教授对这个独苗孙子爱若掌上明珠，专门请了保姆伺候他，一直把他养到五岁。海海的性格也像爸爸那样任性骄横，要怎么样就得怎么办，爷爷奶奶一点儿也不敢怠慢，成了十足的小少爷。
    曾猛在美国又与别的女人恋上了。王岚发现后，伤透了心！最后觉得反正与曾猛也没有什么婚姻关系，于是便分居了事。并写信托她在北京的姐姐把海海夺到姐姐家里养，她每月给姐姐寄钱。海海作为曾猛的孩子，并没有法律上的依据，他也乐得卸下个赡养孩子的包袱，对此并不在意。
    王岚和她的姐姐根本不承认曾教授夫妻是海海的爷爷奶奶，决不让海海去看他们。老两口日夜惦记着自己亲手抱大的骨孙，便买通王岚的姐夫，请他在老婆不在时把海海偷偷带来见一面，报酬是每小时付给他一百元钱，王岚的姐夫乐得有这种轻而易举的外快，因此这就成了老两口见孙子的唯一途径。
    海海寄人篱下，越来越懂事，每次来爷爷奶奶家都搂着两位老人亲半天，表现出很深的感情，使老人回回爱不释手。最近春节期间，他姨父趁她的姨在单位里值班，把海海又带到爷爷奶奶家。海海画了两个大寿桃送给两位老人。他还说：“我现在小，没有挣钱，只好画张画儿来表示我对爷爷奶奶的衷心祝愿！我以后挣了钱，送给你们两个真正的大寿桃，还要伺候你们，来回报你们抱我长大之恩！”说得奶奶泪如泉涌，爷爷一时过于激动，心脏病复发，被送进了医院。
    你的托尼（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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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托尼，
    陪我住单元的小秦姑娘最近走了，原因是她嫁了一位老外。她出国前在河北省保定市的一家宾馆当服务员。其间同一位曾在她的宾馆里住过两年的，当地中英合资公司的英方总经理勾搭上了，成了他在华工作期间的情妇。那位总经理在英国有老婆孩子，不愿意拆了那个家，与小秦重新组个家，小秦对此也表示理解和宽容。于是在总经理离任回国前，他们达成协议，总经理通过小秦办一个英语学校的入学手续，和出具经济担担保书，帮助她来英国。小秦然后在英国自谋前途，不破坏总经理的家庭。所以小秦来到英国后，一面深造英语，一面在饭馆里打工。她说她再也过不惯中国的那种生活了，因此一直在注意能使她待在英国的长久之机。
    她最近嫁的这位英国人，是到她打工的餐馆来吃饭一位常客，叫内文，是伦敦专科大学东亚系的汉学教授。英国的大学里一个系只允许有一名教授，必须是他那专业领域内国际知名的专家，由西欧几个院校的同行们共同选举产生。因此他一般也是那个系的系主任。他不退休，本系的同行只能最多永远是讲师。这些讲师若到美国的大学里去工作，大都马上会得到那里的教授职位。
    英国大学里的教授讲师们研究的领域不但往往太窄，而且偏重理论，不像美国的大学那样比较侧重实用。内文只是研究中国古代各个朝代的战车和上面的御师们的驾车术的异同。就是在中国恐怕现在也找不出这样的专家了，所以他可以说的确是世界上在这方面独一无二的学术权威，据说他的论著颇丰，名气很大。但是在他同小秦的结婚宴会上，我注意到内文一句中文也不会说，半句也听不懂。他的话也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闷着头吃东西，由小秦去应酬客人。后来小秦还告诉我，内文甚至连一个中文字也不认识，更不用说古文了。他是靠着研读这方面的英文资料而成为学术权威的。而且他完全是位书呆子，夫人刚刚去世，自己也已七十岁出头，生活自理能力极差。与小秦结婚的目的主要是找一位管家兼保姆，同时也解决了她在英国的居留问题。但是我的单元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把它卖掉买新房子的事一时仍是悬而未决。
    你的萍（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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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你上封信写的先后在国内外膀上两位老外的小秦，使我想起你院子里西房的心理学家讲过的一个既相似又有区别的另外一位仍在中国的女士的故事，其不同之处是主人公不嫁给老外出国，而是专门嫁给出了国的同胞们。现把它作为我的又一篇《华夏万象》专栏稿，取名为《职业留守女士》。
    “留守女士”是中国近年来的新词，源于大上海，系指丈夫出国在外，上海人这些年来有很多人去的是日本，太太在国内专门享受他们从国外寄回来的外汇的女士们。其实如今北京这样的“活寡”也有增多之势，夏丽娜就是她们中的一员。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中期，她那清华大学核物理专业毕业的丈夫，考取了文化革命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给中国的第一批研究员基金，拿着优厚的工资在那里结结实实地工作了三年。其间他把大部分薪金都寄回给了那与他刚结婚，他挚爱至深的夏丽娜。使她得以在国内享受每个月相当于几万元人民币的优裕的生活水平。她抛弃了“铁饭碗”，雇上了保姆，还养了一位比她小六岁的小白脸作情夫，出钱供他学习英语，准备考“托佛”，攒钱帮他出国。
    他的丈夫在美国的研究工作一到期，就迫切地回到了中国，想与夏丽娜从此共享家庭的温馨，白头偕老。在北京他受到了重用，当上了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的所长，但工资只有三千元人民币一个月。这时那位小白脸已经办好了出国学习的手续，夏丽娜立刻离了婚，与小白脸结为夫妻。几年来，小白脸在国外一边学习，一边靠作一些其丈夫们热衷于外遇的中老富婆的面首为生，虽然心理上很不平衡，但是给夏丽娜每个月寄回来的钱，折合成的人民币，却比那位研究所所长的工资高好几倍，使其在北京的生活水平比原来更加优裕。
    正当小白脸决定带回在国外用青春赌来的钱，与夏丽娜在北京专吃银行的利息作“息爷”，安度余生时，夏丽娜一定要同他离婚。随后便嫁给了一位已经成为“大款儿”，买了本塞班岛的护照，婚后不久就去了南美洲办公司的“款爷”。现在夏丽娜住的是亚运村上万元人民币一平米的新盖的四室二厅的高级公寓，出门乘的是有专门的司机为她驾驶的“奔驰”小轿车。每天都把大部分的时间消磨在亚运村的康乐宫里，或者高尔夫球场上，俨然成了时下北京的一位准新贵。
    萍，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在你们中国的女子中，也有不愿意随大流出国的女士。
    你的托尼（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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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我的房子买卖看来要成为“老大难”的问题了，其实我的当务之急并非马上要做成这两笔交易，而是尽快地搬离我那面对着尸体在里面腐臭了好几个月的老罗杰的住所的单元。尤其是最近小秦也嫁了出去之后，我在里面孤零零地更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而这个问题现在看来解决了，帮助我的人又是克拉克。
    开了将近半年多的MINI-CAB（私人出租车）后，克拉克的情绪越来越低沉。整天为了饭碗风里来，雨里去，接触着三教九流的各种人物。想到若真的如此混过余生，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尤其是一想到他自己的家庭背景和学历，居然在英国只能从事黑领的工作，才能不至于去乞求政府的救济，他的心理更是不平衡！经过认真的思考，克拉克最近突然意识到，他在英国是不可能再找到白领的工作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到海外去谋生，而这方面机会比较多的工作，就是去教英语。干这种既体现大英帝国对世界所造成的历史性的影响，又可以弘扬他祖国的语文和文化的工作，他心理上还能感到一些平衡。
    但是并非凡是以英语为母语的国家，都有资格到海外去教英文。尤其若是他们想得到较好的职位和待遇，就必须是通过了英国文化委员会的考试，拿到教外国人英语的合格证书后派出去的。所以克拉克现在白天集中参加一个英国文化委员会主办的去海外教英语的师资训练班，准备拿到证书后去国外。只在晚上出去开私人出租车。
    鉴于我很难同时完成买卖房产的链两头的交易，他建议我现在不要费心去找房子买，而只是专心地找人来买我的单元。一旦有人买下来，我可以作为链尾，立刻搬到他的房子里去住，或租他的或买下他的房产都可以。反正他考取去海外教英文的资格证书后，都将长期在海外生活了，在国内的房产可以由我作他的租房代理人或者二房东代管。我若愿意的话，可以随时把他的房产买下。他在海外工作的收入一般比国内的高，到了退休后若回到英国时，可以攒下足够的钱，加上卖给我房产所存下的钱，他将可以买个很好的乡间别墅来颐养天年。
    这个如意算盘看来是万无一失，因此我最近搬离了我的单元，这个仍有家具的空房留给要买房的人看，会增加他们办好手续后随时可以搬进来的信心。就这样，我又与克拉克同居了。
    你的萍（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