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六)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萍,
    看来你现在体会到了,在我们那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中,吃“大锅饭”式的“社会主义”成分,在某种程度上比你们的“铁饭碗”更健全现代化。而你们现在的某些社会现象,却使我想起了从书本上看到的,我国一百多年以前的一些状况。
    我的另外一位私人授课的学生家长朱红,注意,他可不是个女的,原名叫朱鸿,是文化大革命中改的名,六六年文革开始时刚小学毕业,又在初中闹了两年革命就下乡插队,七十年代末才以病退的名义返回北京。当时找不到工作,就在天安门广场卖三分钱一碗的大碗茶。由于服务态度热情,不辞辛苦,当时人们的消费水平有限,这个观光胜地又买不到更便宜解渴的饮料,他很发了点财。后来果茶一发明,他立刻投资办厂,生产这种原材料充分和生产工艺简单,大受北方人欢迎的饮料。现在他是北方的六家果茶厂的老板,和优秀企业家之一。 
    可是他那位在我们的学校上学的,朱红期望着以后能继承他的事业的儿子朱鸿志,却根本瞧不起他。朱红教训他日子时,这位小公子会用英语低声对我说:“How can this primary school pupil tell me what to do!(这位小学程度的人怎能来教训我!)”朱鸿志声称他的志向是将来当名大学教授,而不是什么企业的老板。
    钱乾的孩子则称呼他父亲为“磨菜刀的画贩子!老子以后可决不干他那一行!”
他们从来不提家庭出身,而是常常攀比什么牌的轿车接送他们上学校。但是在这些公子哥儿们之间的语言,却摆脱不了家庭的影响,“我操!”,“他妈的”经常脱口而出,打架时威胁对方的说法是:“老子花了你丫挺的!”
    ……
    你的托尼(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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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我这几周除了在酒吧里卖酒外,还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即每星期天下午在唐人街的李氏宗亲会,教华人子弟两个小时的,这里的华人称之为国语的普通话。唐人街大概是星期天伦敦最热闹的地方,只有这里的中餐馆和商店开门。在各处开中餐馆,外卖店和打工的炎黄子孙,就在这不会有西人去他们工作的地方的星期天,带着一家人先来唐人街的餐馆吃顿广式点心午餐,然后把孩子们送到李氏宗亲会特为他们的子弟办的两小时国语学习班。家长们再去唐人街的商店或者超级市场,买些作中国饭不可少的酱油味精之类的东西,孩子们上完国语课后一起回家。
    与这些华人的家长孩子们接触一阵后,发现了一些同你上封信上说的,中国的“大款儿”同他们的孩子之间的非常类似的现象。这些家长大都是些早年从香港的新界来英国谋生的农民,中文字都不识几个,更不用说讲英语了。他们先是给人家打工,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点钱,后又自己开间外卖店,中餐馆或洗衣店,逐渐变得殷实了,有的还发了些财。但都仍是一天忙到晚,也没有能力去教他们的子女中华文化。
    但是中国人素有“望子成龙”的思想,所以不惜重金把他们的孩子送到英国的私立住宿学校去学习,期盼着他们将来能考上牛津剑桥。没想到,这些孩子却成了这里的华人社会中所谓的“香蕉人”,即虽然皮肤仍旧是黄颜色的,心理却同白人完全一样。甚至拒绝吃中国饭,回家看到吃的是炒菜,扭头就要出去买土豆条炸鱼或者汉堡包。
    他们也同样看不起自己那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和他们所从事的职业。一位家长告诉我,他把他的一处餐馆给了他的大儿子当老板,他大儿子一年干下来可有几十万英镑的净收入。但是他干了两年,却非要放弃餐馆老板不当,去给一家英国公司从当Office Boy(办公室学徒),从每年只拿八千英镑作起。
    对于炎黄文化,这些“香蕉人”更是不屑一顾。因此为了使他们至少知道自己的祖宗,这些华人家长们,每星期带着孩子来我这里学点儿国语。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的中国人!
    ……
    你的萍(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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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我们的小芳阿姨走了,她最近通过了一个厨师考试,获得了六级西餐厨师的证书,随后便被北京的一家私人新开的西餐厅聘用。尽管我舍不得她离开我,为了她的前途,我还是让她走了。
    小芳真是位好农村姑娘,在我们家帮工,勤勤恳恳,朴朴实实。我见她从未像很多其她的女孩子那样为自己买过一件衣服,更没有用过任何化妆品,唯一买过的东西就是一本教如何作西餐的烹饪书。
    闲聊时我问她把工资攒下来作什么,是不是准备将来回农村结婚?她告诉我,她的家在安徽的一个很穷的农村,前几年遭洪水把房子都淹了,一家六口挤在政府救济的一间小屋里。母亲大水后不久就病死了,主要靠父亲编草席养家户口。农村人都盼个儿子,为此她父母曾经顶着计划生育的压力,干了几次超生游击队,一连生了三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小弟弟。小芳是老大,不得不上到初一就辍了学,出来帮工挣钱。她攒钱的目的有两个,给她家盖所新房;将来供她弟弟上大学,因为这也是她那“望子成龙”的父母的最大的心愿。比一比我教的私立学校的那些“大腕儿”和“大款儿”们的子弟,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截然相反的两种境遇,都会同时发生在你们当代中国的孩子们身上。
    小芳在我们家一有时间就看书提高文化,还同我学习了英文,现在基本上可以用英语表达她自己了。同时按着那本西餐烹饪书,每天变着花样儿地实践给我换口味儿。正好我父亲一辈子都是英国餐馆的厨师,我从小耳闻目睹地跟他学了几手儿,还能指点小芳一二,至少可以帮她品评作得是否地道。加上她极其用心聪明,因此进步得很快。
    遗憾的是现在没有人能再给我每天都作顿地道的西餐。小芳也很重情义,提议在我找到新阿姨之前,她每周休息那天来给我免费收拾洗熨衣服,并为我作一顿西餐。即使将来我找到了阿姨,她也每周休息时来给我作顿西餐并教会新阿姨如何作西餐。我不想影响她的休息,但是她实际上在坚持这样作。其实我一个人生活很简单,在英国我根本不会考虑请保姆。小芳走了,更觉得没有人能够替代她,所以打算先不去再找阿姨了,这样试一段时间再说吧。
    你的托尼(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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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是否再找一位阿姨,由你自己视那里的情况定。若决定再找,要尽量由朋友介绍,知根知底的,不要在街头的劳务市场随便拉一位。北京的很多小阿姨都来自安徽和四川省,凭着老乡关系一个接一个地介绍过来的,因此互相报团儿结伙儿,经常串联,交流在人家做事的经验,逐渐地变得很油,随时可能跳槽。你不在家时,若把不知底细的小阿姨一个人放在家里,叫人很难不放心。但是你在不请阿姨期间出门的话请一定把院儿门锁好。
    虽然小芳也是从安徽来的,却同她的一些老乡很不一样。我们原来也不认识她,三年前我母亲患病在医院期间,她全天照顾与我母亲同房间的另一位病老太太。那位老人八十九岁,瘫在床上不能动,老伴儿也不在了。儿女们借口工作忙,很少来看她,完全交给小芳陪住。她那时刚来北京不久,没有其他的地方住,晚上就在老太太的床边支张小折叠床。她给那位老太太倒屎倒尿,擦身换衣,喂药喂饭,处处麻利能干,任劳任怨,比医院里的护士小姐们热情耐心得多。同时对像我妈妈这样和全楼道病房里的其他病友,她也是有求必应,经常主动帮忙,一天忙到晚,从不闲着,全楼道所有病房的病人都非常喜欢她。
    那位老太太临死前感慨地说,她这一辈子生了这么多的儿女,到老了谁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认为是个累赘。没想到她临终前得到小芳这样一位好姑娘,对她比亲生女儿都好。因此她的遗嘱中写明要把她和老伴儿一生攒下来的两万块钱中的一半留给小芳。老人过世后,小芳哭得死去活来,但是坚决不要老人留给她的那一万元钱,说照顾好老人是自己工作份内之事,她只凭劳力拿工钱。老人的子女一大堆,都各有家小,拿干工资不富裕,因此她把留给她的那一万块钱都给了老人的子女。只留了她常用来给老太太梳头的一把小梳子作为纪念。
    后来我母亲把她留下来陪住,她对我母亲也是同样地无微不至,比我这作女儿的要细心周到得多。我母亲临死前嘱咐我把她带回家,要像亲姐妹那样互相照顾。我临出国前她在我们家做事时,我们之间的感情也的确发展得像姐妹一样好。现在我也很遗憾她走了,并且很想念她!但是她还很年轻,看得出是位有志向好学上进的姑娘,我们不能把她栓在家里,耽误了她的前途。她来时请你代我向她问好,她有什么困难我们还是要尽量帮助她。
    ……
    你的萍(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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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你上封信向我讲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使我了解到一个比我这一年多来直接体会到的更深一层的小芳的,那美丽高洁的内心世界。尽管她的外表不算漂亮,的确显得比你们这些城市姑娘和我们的西方姑娘土气得多,但我现在确信,我终于有幸找到了我们西方男人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具有勤劳,贤惠和善良的美德的东方女性。
    我有过很多包括海伦在内的西方女朋友,她们都各有优点,但共同的不足是个性太强,忽视作为女人,尤其是作为人妻所应有的温柔贤惠,而过分强调女权和男女平等,实际上只要男人对她们尊重体贴而非互助,因此导致了只可同居或者很多短命的婚姻。频繁地更换男友,没有正常和谐的家庭生活,使得她们很快地人老珠黄,同时面临着独撑生计和单亲育子的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使得她们的习性变得更加古怪烦躁,只好从烟酒中去寻求解脱,你在英国也许会发现吸烟的职业女性比男士多得多。
    我在中国学习的那一年期间,很多中国的城市姑娘曾向我表示过爱情或者希望同我结合,并且除了你最稳重有教养之外,她们都很轻浮,同我们老外上床比我们西方的女子容易得多,有的甚至刚刚认识就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生米煮成熟饭。尽管我们这些常居北京的老外贪图一时的痛快可以与她们逢场作戏,但对她们的目的都很清楚,没有一个瞧得起她们的,甚至得出了你们中国的女子轻浮不值钱的结论,哀叹传说中的东方女性的美德,只能是天方也谈,世风愈下,全球皆然!
    但是小芳使我完全改变了这种看法。其实在你出国后我与她单独在一起的这一年中,我早已对她有了爱慕之情,并用各种方式试探过。或许是碍于你我之间的正式夫妻关系,她都十分有分寸地婉言避开。但是她使我尝到了除了上床之外,一位传说中的东方贤妻所能给与家庭和夫君在西方绝对找不到的一切温暖,尽管她也许认为这只是自己工作份内之事,但我却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我决不能再失掉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我身边。钱乾和朱红都表示支持我,答应出资与我在北京合办一间“小芳托尼西餐厅”,由小芳任大厨,我任总经理。 我要千方百计地把小芳拉回到我的身边,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我要执着地去追求她直至她真正地成为我妻。
    既然已经下了这个决心,你我作为事业上曾经互相帮助过很多的朋友,我认为现在必须把这些想法坦率地告诉你,希望得到你的支持和理解,并且希望不管你我之间的婚姻关系将如何解决,我们都将永远是好朋友。
    你的托尼(30)

(待续)

2005.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