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调 人 生  （连载八）

编者按：叶念伦校友著《对调人生》全文共99段，本站预计用20期陆续刊出，敬请留意。

我亲爱的萍，
    我按照你信上所给的地址，最近去了一趟小芳的老家，今天下午才回北京。
    只有她的父亲和弟弟在家。她的两个妹妹，一个才十六岁，另一个十八，分别在上海和南京给人家当小保姆。目的都是挣钱给家里盖房子，将来供她们那唯一的小弟弟上大学。
    她的家乡正在从几年前的水灾中逐步恢复，专事种田的农民不多了，大部分人都从事各种其他较易赚钱的行业。先富起来的一些人的最明显的标志，是他们那新盖的房子，样式都是他们认为的两三层洋楼，顶上却有一个中式的小凉亭。大门和临街的一面墙上漆的仍是门神，观音送子，福禄寿三星等等之类的五颜六色的传统农村画儿。显得不中不西，有些不协调和可笑。但却说明农民们的生活水平的确在提高，他们的观念也在改变之中。
    小芳的父亲除了会种地，就只有编席子的手艺。因山货公司的收购价很低，他们的收入有限。父子俩现在仍住在遭洪水时政府给的一间小屋子里。农村攀比显富的风气又重，盖不上栋小洋楼怕人家瞧不起。但是在他们那里盖栋新房少说也要五万元人民币，这对于老实本分只靠吃苦耐劳挣钱的小芳一家人来说，还不是一两年内能做到的事。
小芳的弟弟已经上到初二了，每天要来回步行十几里路。校舍也很简陋，我去的时候正是冬天，南方的冬天又不生火，但是温度有时也会降到零度左右，我以前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像坐在他们的教室里那么冷的室内温度。对比北京的那所私立学校的条件，真是天壤之别。我这次才体会到中国的“希望”工程多么有意义，因此我已同他们的乡政府谈好，小芳的弟弟从此成为我支持中国的“希望”工程活动中，我一帮一的直接学费资助对象。
    小芳的父亲也不知道她到底现在在北京干什么和具体的地址。不过小芳经常通过北京的一位老乡的地址，往家里每月寄一百多块钱，并叫她的父亲也通过这个地址与她联系。我要到了她这位老乡的地址，准备明天就去找她，打听一下小芳的下落。
    ……
    你的托尼（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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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我最近和克拉克同居了，是他住在我的单元里。不过这对我的帮助很大，使我不但通过“枕边辞典”的便利，学到了女王式的英语，而且他还教我用他的车子学开车。
    他是位认真的教练，开车的要领讲解得特别清楚，亲自示范也作得非常准确，而且对特别笨的我即耐心又严格，使我进步很快。不久我就可以在车得前后挂着“L”的学车牌子，由他坐在我的旁边，自己开着车去任何地方了。
    而这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方便和乐趣。英国面积又小，高速公路发达，我们已经用周末和假日，轮流开着车游玩了英伦三岛的很多地方，领略了英格兰北部的小长城、传说有怪兽出没的苏格兰最北端的尼斯湖、和苏格兰与威尔士交界的大湖区的独特风光。我们晚上或宿在提供帐篷或小木房的旅游宿营地，或在B+B（英文“BED AND BREAKFAST”的缩写，专指由家庭开的提供一间睡房和早餐的小客栈）里过夜。我特别爱住B+B，并不止是因为它们的房费便宜，而是它们充满了在正规的旅馆中享受不到的家庭气氛――几乎每个B+B的老板娘，都把她自己的小客栈用英国的传统家具和小古玩装饰得各具特色，同她们聊大天也是一种愉快的享受。
    克拉克的兴趣很广，什么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的东西都要去看看，甚至亲自体验。同他在一起使我大开了眼界。他请我区看过最高雅的皇家芭蕾舞团、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和世界著名的老维克剧团的演出；参加过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古典音乐会；美国歌星麦克尔.杰克逊和麦当娜来伦敦演出时，几百英镑一张的票也要卖；他还带我去看过伦敦苏豪红灯区的各种色情表演和小电影；领我去参加过赛马，赛狗和高级的卡西诺俱乐部，并非要给我几英镑，要我也尝尝赌博的味道儿。无论高雅或者低级的场所，因为费用昂贵和对于安全的顾虑，没有克拉克的带领，我连想都不会想到要去。但是在他的带领下，我感到所有这些场所的人其实都很友好，不存在什么不安全。
    同克拉克相处得越久，我就越觉得他其实是位幽默文雅的典型的英国绅士。但正是因为如此，我就越觉得难于启口去了解他的背景和身世，这对于我似乎将要成为一个永远的谜。不过，我现在对他的信赖感却有增无减。
    ……
    你的萍（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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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
    我按照小芳的父亲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她在北京的那位老乡。他名叫李根柱，是位裁缝，租了一个居民小区里的一排街面摊位小屋中的一间，每间顶多五平米见方。临街的一面是全敞开的，有个小石头柜台。里面用挂着的被子，隔出了一个只能放一张单人木板床的小黑屋。李根柱和他的妻子及一个六岁的儿子三人，就挤睡在这样的一张床的上下铺上。
    在这零下四，五度的北京的冬天，他们就是生个小火炉，在这一面敞开的小屋里也不会暖和。李根柱的妻子和孩子就披着个被子蜷缩在床上，孩子的鼻子下面淌着两筒大鼻涕。由于没有北京的户口，他既上不了幼儿园，来年到了七岁也上不了北京的小学。
    当我一问起李根柱是否知道小芳在哪里，他就反问我是否名叫麦托尼。接着他吞吞吐吐地说，他既不知道小芳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小芳一个月会来一两次，问问有没有她父亲的来信，但来得很不规律，因此也说不好她到底何时能来。李根柱答应我小芳下次再来时，告诉她我找过她，并转达我希望她尽快与我联系的意思。
    看来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我没事儿时经常骑个自行车，去李根柱那里聊聊天。现在我已同他交上了朋友，发现同他侃大山特别有意思，希望哪天在他那里能碰到小芳来。
    我也觉得你所描述的新朋友克拉克，是位有身份和教养的人，你与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待人处事可能会很认真，但同时又很可能是位绅士型的花花公子。这类人在我们英国的上层社会很多，他们一方面什么享乐都要尝试一下，包括异性恋和同性恋，成为BISEXUAL式的双性恋人；另一方面却抱定了终生独身主义。频繁地更换伴友，同居时对你很专注投入，分居后仍愿作你可靠的好朋友，但决不会与你厮守终生。我说这些只是供你参考，与这种英国人同居时你会过得很愉快，但决不能幻想你永远会这样幸福，要有将来很可能不得不分居的精神准备。像你们中国女人可以把终身托付给一位男人的传统想法，较难奢望在当代的英国实现。
你的托尼（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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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托尼，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克拉克很像你信上所说的那种英国人。
    自我们开始同居那天起，他就给我立了个规定，即我每周必须给他一个自由活动的夜晚，那天他下班后不回来，第二天下了班才回来。他坦率地对我说，他有很多男女朋友，不能把时间全部都给我，他每周需要一个晚上去会会他的一些朋友们。另外，尽管他自己的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他还为自己留了一间锁着的睡房，他每周也应该至少回去看一次。同时，他认为我也应该每周有一个自由活动的夜晚，可以随意去会任何朋友。我们两人谁也不准打听对方都会了什么朋友，但我们单独在一起的其他晚上，绝对不能受到任何第三者的干扰。
    我们有时也一同去参加一些朋友们的聚会，或者互相请一些朋友在家里或到外面的餐馆中去吃顿饭。非常有趣的是，在一些聚会上我常常碰到他以前的一些女朋友，有的是克拉克这样向我介绍的，有的则是那些女人在闲谈中主动告诉我的。他们中有英国人，波兰人，日本人，印度人和黑人。有的已经成为人妻，聊这些事情时她们的丈夫就站在旁边，却毫不在意，大家都一笑了之。克拉克也有很多男朋友，有的已经同我很熟。其中与他来往最多的是一位叫作塞姆的黑人。他少有一般黑人的那种粗憨，更无英国大多数黑人所特有的那种难听懂的西印度群岛式的发音，也讲一口标准的女王英语。像克拉克的所有好朋友们一样，塞姆看上去也很有教养，重礼貌，文雅和友好。我最初曾向克拉克表示过我不喜欢黑人，因为他们丑陋，粗野，即使在我所接触的英国下层社会中，人们对他们的品行口碑也是最不好的。克拉克对我的这种看法大为光火，说我们中国人太种族歧视，其实什么人种都有好人坏人，他用塞姆做实例反驳我的观点，那一晚上都没怎么同我说话。不过我现在也觉得塞姆的确不错。
    我们在家时基本上都是我作饭，因为克拉克很爱吃我作的中国饭，我也实在是吃不惯英国饭。但是他每个周末一定要请我到外面的饭馆中去吃一餐，他说这是英国白领阶层作丈夫的习惯，夫人在家里作饭辛苦了一周，周末让她们少作一顿，由丈夫请她们出去慰劳她们一餐。
    ……
    你的萍（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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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爱的萍，
    在给你以前的一封信中，我曾提及要在北京学习一门中国的文化，现在我选定了钻研你们的乐府诗。
    乐府是你们汉代收集民谣诗篇，并给其配曲入乐的官署。它即把高雅的诗篇转换成优美动听的音乐，又使民间的诗歌不至于失传。现在保存下来的汉代乐府诗有百余篇，其中以后来宋人所编的《乐府诗集》最为完备。
    我一方面惊叹在将近两千年前的中国，就有了我们西方至今想都还没有想到的，专司雅俗诗歌的收集整理，和珠联璧合的政府机构，另一方面更倾倒于那些诗歌，所体现的动人心弦的内容和优美的曲律。
    例如，其中的《病妇行》，描写一位病妇在临终前嘱托丈夫要善待孩子，和后来丈夫靠行乞养活孩子的故事。它让我想起了小芳父亲的一家，从而对这篇诗歌如痴如醉，使我目前因寻找小芳一筹莫展，而心烦意乱的精神状态，有了寄托和莫大的慰藉！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创作于东汉末年，记述的是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和刘兰芝夫妇，以徇情而告终的一曲恋爱悲剧。我发现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利叶》，无论从艺术形式和内容情节上与其相比，都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它比《孔雀东南飞》还晚了将近一千五百年。
    你们中国的文化真是高深莫测，太伟大了，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遗憾的是，这样一座巨大的人类文化宝藏，我们西方却知之甚少，同时还要目空一切，自认高超，真是井底之蛙，可笑至极！这除了众所周知的经济强霸，所导致的其文化在当今世界上仍占主导地位的原因外，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外界对中国的文化介绍得太少。因此我决心今后要致力于把所有能收集到的乐府诗歌翻译成英文，尽管这对于向外界介绍中国的文化，只能起到沧海一栗的作用，但对我则算是不虚度此生了！
    不过我的古汉语水平还远远不够，因此我最近参加了燕都大学专为外国汉学家们开办的古汉语课程，现附上其入学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也许会对你向英国的社会福利保障部门证明你的丈夫的确在中国当学生有用。
    你的托尼（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