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兮! 伊熹
孙永安
 

熹走了,走得很匆忙,似乎他没有时间和大家告别,也许本来就不想和大家告别,在元旦放假时悄无声息地离去了,转瞬间就消失在大气中……

一次看见伊熹上台批判一个“当权派”,大概是1966年6月初的一次全校师生大会上。在政治狂热已经达到极点的时代,老实的、平时表现平平常常的、很少和人发生争执的伊熹,急匆匆地走上台,面对自己的领导开始了他的批判发言:“×××是我们教导处的主任,呸,什么主任!”很严肃的批判大会上竟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大家笑他那个“呸”字,说得真是滑稽,既无气又无力,仿佛是应付差事似的,不说个“呸”字似乎有与当权派“同流合污”之嫌,说吧,又并非出于义愤。于是便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呸,什么主任!”来。后来,这个段子被我们奚落了好一阵,但伊熹并不生气,也从未作过自我辩解。

校从和平门迁到苏州街后,伊熹确实红火了好一阵子,每天早上你都可以收听到“伊熹广播”——“今天215、217、218、312、314、321六个宿舍,都有睡懒觉的,老师查宿舍时还狡赖!我们要对这些同学提出严厉地批评!”

间操有时也穿插一段“伊熹现场直播”:今天检查宿舍卫生,女生宿舍比较好,男生有几个宿舍卫生情况很差!床下扔着几双臭球鞋,(笑声)窗户上有土,有的屋里很乱,还有果皮(又大笑)……

 

“伊熹广播站”真起作用,被点了名的班级,班主任立即去处理。当时有人说,伊熹顶半个校长。这话一点儿都不过分。附校的领导们还真不如伊熹的工作这么深入细致。我们有一位书记调走时,对一个女老师说:“我要走了,想和×××同志谈几句,你知道她在哪个房间吗?”这个女老师惊愕地说:“您是找×××吗?”“是,你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这位老师说:“我就是×××”其尴尬场面可想而知。这位书记真不如我们的老伊熹!一些淘气的学生熄灯后还说话,只要有人一说:“别说了,‘伊老爷们’儿来了!”大家立刻就鸦雀无了。伊熹就这么厉害!

熹对待同事可就和气多了,时常还弄点儿小幽默,做个鬼脸什么的。大家都亲热地叫他“伊老”。叫他伊老,纯属“爱称”,其实他并不老。他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他的自行车买了十多年了,依然很新。出门时他的头总是梳得又光又亮,衣服也是相当整洁。他当了多年“光棍儿委员会主任”,迁回西郊后才有了一个美好的家庭。我们在“一零四干校”时,有不少人为他张罗,但都被脾气古怪的伊熹一一拒绝了。我们在农村劳动时,他的背晒得通红通红,脸也晒得通红通红,脏活累活他从不挑挑拣拣。伊老喜欢京剧也爱好文艺,他有一把吉他,但很少见他弹,他会唱青衣,也很少亮相。在“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他总是做个“打杂儿”的。他没有当领导的欲望,不爱支使别人,但却常常受人(多是领导)支使。说他胸无大志也行,说他不与人争也可以,他一生中真写不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平淡得如一杯纯净水,文革中他也批判过自己有“老好人”思想,斗私批修,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斗私字一闪念等等,他也都批,都斗,但水过地皮湿,运动刚一完(甚至还没完)就被蒸发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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