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国大年夜

 

韩玲玲

 

二十年来头一次在国内过春节。大年二十八下午到家,晚上已有零星的鞭炮声,大年二十九炮声开始密集。据说北京市区内几日几时几环内可燃放鞭炮,我们院门口马路边的一段开阔地也是指定的燃放点。

我们家人不多,人也都不闹,加之父亲重病缠身,三十晚上家里人只是按程序吃饺子看电视,我有一种从头到脚被久违的节日喜庆包裹着的感觉,回家过年的感觉那是相当的爽!我们自己没有放鞭炮的计划,我只是打算看热闹。七,八点钟,外面已是四处开花热闹非凡。刚开始,听到楼前有热闹,我哇的就扑到阳台上伸着脖子往外看。一下子后面又有响动,我又一溜小跑蹿到后面的走廊张望,来来回回都从看电视的家人面前过。几个回合下来,大哥忍不住对着上窜下跳的我调侃到,“海外来人,没见过世面”。

打算在楼上看看热闹就算了,过了九点,电视里的热闹就差不多被外面的热闹盖住了。震天的鞭炮声把我轰的热血沸腾心跳加速,我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我想这就算是过上中国年啦!我拿着相机前跑后颠东照西照,没想到这才是大戏前的序曲。

 午夜前几分钟,只一霎那间,外面突然万炮齐鸣万箭齐发,好像天空和大地同时爆裂开,空气一下子膨胀爆炸,天空顿时火火腾烧!站在阳台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轰天巨响和满天满眼千变万化的烟火结结实实的镇住了。我再也不会想到放鞭炮礼花会对我有如此的震撼力,毫无防备中,泪水充满眼眶,可我并不明白此时此刻我为什么会流泪并如此感动。我极为冲动的夺门而出,连滚带爬的冲到楼下,我要加入进去,我不要一个人坐在楼上看风景!此时在外面,好像全中国的人都在这儿了,放花放炮看热闹的乌压压全是人。人们没有欢呼雀跃,连说话都没有(说也听不见),脸上的表情也并不丰富,他们扬着的脸被漫天的火树银花映亮,我感到他们脸上的笃定,踏实和一心一意。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在这百花绽放的大年夜,我置身在这梦幻般的世界里,感到无比的震撼,先是感官上的,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心灵震撼!这一刻我明白了是什么让我如此感动,是人气!这人气不止来自于人数的众多,更来自于人们虔诚的在同一时刻聚在一起点起这辞旧迎新的鞭炮礼花,来自于在这响彻云天的鞭炮声中释放出的中国老百姓对于生活的企盼,对于未来执着的向往,对于无论生活里有多少不公和邪恶都挡不住的要过上好日子的齐齐的果敢勇气和神闲气定!这是何等的人气啊!除了中国,全世界哪里还会聚起如此摄人心魄的人气!在美国这么多年,圣诞节也过得有声有色,包装精美的礼品,花样翻新的贺卡,璀璨闪亮的圣诞树和童话里的圣诞老人都能让节日喜悦有加锦上添花。可同中国的新年比,这种节日华丽有余而实惠不足,温馨不少而热烈不够,一家一户关起门来安安静静的等圣诞老人从烟囱里挤进来带给他们需要和不需要的礼物。这一切怎么能和眼前这万众一心普天同庆登峰造极的轰鸣相比呢!

 含蓄的中国人以如此的恢弘气势表达他们的心声,把喜悦愤怒希望失望努力无奈全都随这爆竹烟花高高的甩到天上去,再炸裂开来,从天而降的就是浓烈的希望与盼头。我好像一下子感悟到为什么并不完美的中华民族能延绵几千年而不衰,是因为我们不屈不挠百折不回的忍耐力,对未来永不磨灭的企盼和痛苦绝望中生生不灭的希望。这个民族不生存谁能生存?!

此时此刻我泪流满面,在这喧嚣又镇静的人群中挤来挤去,肆意的让自己同这响亮壮烈的人气碰撞,全然不顾弥漫的浓烈硝烟和漫天飘落的鞭炮碎屑。寒冷和激动使我颤抖不已。我尽力控制着,怕别人看到我或矫情或不合时宜的泪水。这个大年夜啊!

从中国回来后第二天就去上班。同事们彬彬有礼的问候,恰到好处的拥抱把我彻底拽回到另一个世界。可我心里多了一份踏实,一份中国制造的踏实。

 

寄自美国

(2007年3月10日首发于北美中文网站www.CND.org

2007.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