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我的曼德利(续)

/袁帆

 

和平门是我们心中的“曼德利”。随着我们离开它的时间不断增加,特别是当突然意识到它的不复存在,对和平门老校址的追忆、感怀的心情就愈加浓郁和强烈。这种情绪经过2006年这次对和平门的探访而受到新的刺激,近一段时间以来脑海中经常会突然闪现出当年和平门的某个场景。

正是受这种情绪驱动,我开始有针对性地“找寻我的曼德利”。或许是我对和平门的虔诚之心感动了上苍,在苦苦寻觅之后,终于从众多的照片档案中先找到了一张“二校门”的照片,继而又找到了其它同时拍摄的4张底片。当重印出的照片拿到手里,看到久违的校园、熟悉的教学楼,激动之心、兴奋之情真是难以言表……

——仔细端详照片上的“二校门”,发现它竟是如此的端庄、典雅。西方建筑学常识告诉我,这是一座具有典型“古希腊”建筑风格的门楼。四根“爱奥尼”式立柱托起一个简洁大方的檐壁,柱顶上的涡旋形装饰精美异常。在闻名于世的古希腊文明中,建筑最突出的特征在于其三种典型柱式:陶立克(Doric)、爱奥尼(Ionic)和科林斯(Corinthian)。这些柱式不仅是建筑符号,还包含许多文化内涵,甚至可以说是古希腊文化和哲学思想的表述。其中“爱奥尼”柱式纤巧苗条,柱头用卷涡装饰,以变化的曲线象征女性的柔美。这种特定的文化意味与和平门早年为“国立女子师专”的定位非常接近,建筑表现的多元文化元素与后来外语附校的办学主旨也有着某种契合。

现在可以肯定,“二校门”是一座双面建筑,内外两侧的建筑模式完全一样,这样的建筑做法通常只有在纪念性建筑上采用,由此可以看出“二校门”在传达文化意味方面的重要地位。尽管当年没有谁曾向我们讲述这些知识,但“二校门”在我们无数次的进出之间产生的文化熏陶却由于建筑师的“浓墨重笔”而一定存在。类似的精美建筑如果放在欧洲,不仅建筑师的名字会镌刻其上,图书馆里也定能查到相关资料,而设计“二校门”的建筑师是谁我们根本不得而知。即便如此,我们今天仍然应该向他表示迟来的敬意,因为能在20世纪初的北京设计出这样的建筑精品,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为中国引进西方文化做过贡献的先行者。

——站在校园中间从西向东看到的这座灰色的二层砖木楼房,就是外语附校小学部的诞生地。1963年的夏末秋初,我们就是从这里开始了长达7年的外附学习生活。这座楼是校园内四座教学楼之一,位于二校门进来的右侧。虽然后来也曾在另外两座楼里也上过课,但惟因这座楼是我们的外语“启蒙地”而对它特别有感觉。照片中的楼前空地,就是原来小花园的位置。小花园在1969年冬天挖防空洞的时候,经过我们的手给彻底挖掉了。这种残酷的历史虽然很无奈,但现在每每想起仍然感到痛心疾首。

——院子里的这几棵大树看上去都有年头了,其中的两棵“银杏”就是常常出现在校友们回忆文章中的“老朋友”。照片上可以看到它们具有的顽强生命力,尽管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曾经看着我们长大的银杏树依然挺拔、葱郁,时至今日也还挺立在这个位置,似乎要对后人诉说……

——当年小学部楼的一楼是教室,从门厅通过一座“双跑”的木制楼梯可以到达二楼的宿舍。楼梯是用红色油漆漆的,宽大、结实。正常上课时是不允许回楼上宿舍的,只有到睡觉时才能上楼。可以想见,当一百多名小学生都要上楼休息,或是早上起床都要下楼时,这里是多么热闹!再加上多少有些“恶作剧”式的跺脚,那种木楼梯发出的特有“咚咚”声足以穿墙破壁,虽然震耳欲聋,但却活力无限!

这四张照片拍摄于198957日,记载了相隔19年后我对母校旧址的第一次探访。虽说很多年没回去过,但心中隐隐的和平门情结早已经开始提醒我应该回去看看了,甚至还暗暗自责为什么在清华读书四年都没有回去过……当时我还在军中服役,于是趁回京开会专往探访,总算了去一桩由来已久的心愿。从照片中也可看到,那时候学校基本保持了原貌,所以还能感到旧地重游的愉悦,并未有什么特别的遗憾。

然而当时间又过去了17年,当生活的阅历使我们更加想对和平门表达更多情感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为时已晚。这也正应验了那句俗语:“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了,才觉可贵”。其实在生活中,这种情况往往是一种常态。原因多半是由于人们身在某种时空环境中的时候,一个过程还未结束,对这个过程的长远影响和价值也就不可能有充分理解。今天我们对“和平门”如此流连忘返,对那段校园生活如此追忆不断,恰恰说明在经历过人生的主要阶段之后,我们终于懂得自己价值基础的筑成是在外语附校,那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我们的今天有着割不断的联系!

值得欣慰的是,毕竟1989年的探访让我留下了4张再也无法得到的珍贵照片,让我们今天还能有机会从精神层面对和平门——我们心中的“曼德利”有更加真切的感受。找寻曼德利的过程是痛苦的,因为每每触及巨大的时空反差对人的精神都不谛是一次折磨;找寻曼德利的过程也是幸福的,因为不断产生的美好感悟会让我们的感恩之心得到重新洗礼!然而不论是痛苦还是幸福,外附人仍将不断地去寻找我们心中的“曼德利”,因为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永远属于和平门!              

                             

2007-1-17于上海

2007.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