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秩事

马小卫

乱点鸳鸯谱

 

68年夏天,30名附校66届的同学,刚到兵团58团10连安下了窝后不久,有的同学就骚动起来,那颗驿动的心不是为自己,而是学雷锋,先人后已。

村里有个姓刘的羊倌,30来岁还没成家。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太老实。那个年代要说谁老实,绝对是夸你呢。不象现在是褒是贬还不好说呢。那时虽不知羊奶比牛奶有营养,但看着他每天赶着成群的羊出村放牧,奶羊的乳房涨的满满的,可把有的男同学馋坏了。忍不住向他要羊奶喝。那可不行,羊倌公私分明,不能在村里挤社会主义的羊奶给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喝。他支了个招,让那沈姓男生趴在草地上,他将羊群赶过去,那小伙儿顾不上羊蹄子从身上头上乱踩过去了,手急眼快的揪中一只奶羊后腿,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嘴直接就嘬上了。喝着没有,谁也不知道。

刘倌长相中等,瘦溜儿身才。个儿也就三块豆腐干那么高,男的一米五几,现在是四等残,60年代也挤身不了伟岸的行列。有歇后语说:夜壶镶金边,贵在嘴儿上头。意思是说有人办事全凭一张嘴。他的问题就出在嘴儿上头,是个闷葫芦。有热心人帮着,说过几次对象,和姑娘见面时,人家没脸红,他臊的脸通红。一句话都道不出。结局可想而知。见过死皮赖脸,穷追不舍的,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照此下去,非光棍一根不可。

毕竟还是教过喝羊奶的师傅,尽管招不怎么高,还遭了罪,但这忙得帮。几个男生一合计,他这情况,就近解决好。这村里除了知青,女的就剩王寡妇待嫁了。那王寡妇是山东人,长的五大三粗的,比刘倌得高出一头半去,能把他装下,还年长他三岁,带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滿脸坑坑洼洼的大麻子,但人非常善良,是外向性格。虽然一人带着孩子,生活得并不富裕,但对咱北京来的外附学生非常关心,经常邀咱们上她家吃饭去。这男生跟我合计,我真有点二乎,这能成吗?虽说女大三抱金砖,毕竟那羊倌还是个童男呢。

 都是好人,这好事也得做呀,我没费劲把王寡妇的工作做通了,男生对刘倌重点摆他的不利条件,这不会说话就别寻思人家大姑娘了,多说王寡妇如何贤惠,会过日子,说的都同意见面了。可这刘倌如果还是剃头挑子,嘴上不说,光心里热,不又得砸了吗?还是于三丁,谢光有招,他们編了一句简洁且适合刘倌上口的情话,让他反复练习,只等见面那天碰辞了。

 那天,约在场院见面,于、谢他们俩躲在粮囤后面听动静,必要时提词,随时准备冲出来救场。见那女的抱着孩子慢悠悠的从南面过来了,刘倌迎面走过去,两人面面相视,有好几分钟没人吱声。按农村风俗,这头一句话怎么也得男的先开口啊,真急煞人,人家女的等着他说呢。这皇帝不急太监可真急了,于、谢两人急的直跺脚,正要现身,只听刘倌开腔了:“你也一人,我也一人,咱一块儿过吧。”这话说的多实在,跟教的一字不差。女的接着说:“那你得对俺娃好。”刘倌一把抱过女孩说:“俺稀罕着呢”。就这么简单,没想到乱点的鸳鸯谱还真谈成了。不就是搭班过日子嘛。不用谈你爱我,我爱你,直接就求婚。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那男的将满是羊膻味的铺盖往女的家坑上一撂,就算结了,一块儿过了。

为了感谢媒妁之言的有关人员,那年冬天,我们5、6个同学应邀在王寡妇家吃包饺子。那天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只见王寡妇象女皇似的,抱着孩子盘腿坐在炕桌后面,招呼我们上炕,围着炕桌坐下,我们想帮刘倌端饺子,王寡妇拉住我们,说不用管。那刘倌还是不说话,只见行动,看的出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那种,干家务活挺利落。他在厨房里下饺子,一盘一盘地端上来供我们享用,我想下炕拿点蒜,王寡妇又拦住我,叫了声什么,刘倌赶紧递上来。看王寡妇那一脸幸福的样儿,刘倌珍惜她,任劳任怨满伺候,真觉得他们互相找对了。用现在的话说是互补性强。用俗话说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确实是,互敬互爱,柴米油盐,这就是生活。如果这世界的男男女女都象他们一样,这离婚率保证为零。

后来在村里,我经常看见王寡妇的女儿骑在刘倌的脖子上玩。结婚的第二年,结瓜了,他们又添了一个女孩。到73年,我离开北大荒时,他们一共有3个孩子了。现在,他们该己年过花甲,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了。

路遇‘熊瞎子’

69年的10月,北大荒的黑土地已被厚厚的大雪覆盖。那年收获大豆主要由人工割后集堆,晚上打夜班,姑娘们挥舞木插,将豆桔送入康拜因(联合收割脱谷机)脱粒。

有一天轮到我班值夜班,按规定,干活超过晚上10点,食堂应送来夜班饭。记得那天,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过了12点了,不知啥原因,送饭的还没来,繁重的体力劳动早将进肚的晚饭消化殆尽,姑娘们都坐在豆桔上精疲力竭,再不补充能量,这下半夜就不出活了。望着远处村里半山腰上唯一亮着油灯的厨房,我做出了决定,全班分两批回村吃夜宵去。我带第一批5、6个姑娘先走。回村也有5里路呢,天黑的出奇,没有月光,凭着放大的瞳孔,在公路上一米一米的走着。走了约么有两里地时,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忽大忽小,越来越近。我们都站住了,我想可别遇上熊瞎子了。这熊瞎子就是冬天出来觅食啊。我对姑娘们说,别慌,我先喊一声,如果不回答,你们赶快往脱谷机的亮光那边跑。我大喊一声:谁呀?没有回应。待我回头一看,一个人影也没了,我顿时腿也软了,但也得逃命啊,赶紧扭头就跑。天黑,看不见路,我一脚踩空,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雪齐胸那么深,待我费了半天劲爬上来,觉得不对劲,熊瞎子好象并没出现,等那黑影走近,才知道那大黑影原来是身高将近1米9的,原高三俄的肖铁塔同学。我问他: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话?他还矫情说:干嘛回答。待走到康拜因跟前,见到上海知青李月萍满脸泪痕,吓得说不出话来,以为我己被熊瞎子折腾死了呢。她哆嗦着说:班长,你还活着。开脱谷机的师付直埋怨我,瞧你把她们吓的。可这虚惊一场,也比真让熊瞎子祸害了强啊。

天亮了,雪地上的脚印向我们讲述着昨天晚上发生的故事。姑娘们曾往好几个方向跑过,还有人象我一样掉进过排水沟。

注释:熊瞎子,黑色,成熊300公斤左右。额前熊毛挂下,挡住眼睛,视力较差,故称熊瞎子。熊不是肉食动物,通常不吃人,但熊掌能把人脸毁掉,见人有呼吸,就用庞大的身躯坐你身上。人不被折腾死也得重残。通常碰上熊瞎子,一定要顺风转弯跑,因熊只跑直线,逆风正好将遮住眼睛的熊毛吹开。遭遇以后,最好装死。

牛棚里的现行反革命

文革期间,虽然批判了血统论,但现实中上学、参军、找工作、安排工作等,执行的政审比血统论还血统论。所谓出身不好的,一律打入另册,这些人有点风吹草动,就得按阶级斗争新动向处理。

 北大荒的冬天,最冷时是零下30多度,室内当然没有卫生间,如厕是个大事,那年有一座茅楼主要供知青使用,建在村外的山坡上,男女厕只隔一面薄墙。西伯利亚刮来的寒流从茅楼下穿过,每次解大手都是一次考验,全副武装不说,还得速战速决,否则手冻僵了,连系裤带都有问题。从体内排出的‘香肠’在下坠的倾刻己挂上了白霜。

 冬天的活儿,主要是挖排水沟,地冻得实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圆了大镐,在地上才嗑了个白点。抡大锤打钎子,埋炸药,引爆,才能清出一条沟来。

 一九七二年的冬天,下午3点,刚从排水工地收工,队里说出了大事了,开全村大会,要批判新揪出来的现行反革命分子-老北京知青臧杰文。那天上午,在村里主路的路边,不知是谁捡了一张从上面茅楼刮下来的如厕纸,那擦过粪便的纸上有伟大领袖的相。经查,臧杰文说他闹肚子走的急,从褥子底下撕过一张纸当手纸。结果正好对上了。那个年代,想找没有相片的报纸太难了。加上他出身不好,父亲早年去日本,下落不明。肯定急速上纲上线,挂上人名打着叉子的牌子,一阵批斗武斗后,送进了牛棚。那个年代的狂热,已经使人的头脑简单化了。如果他是有意反对毛主席,就不会承认那张纸是他用的,傻到领着人去他褥子底下铺的那张撕过的报纸对上吧。但当现行反革命就这么简单。我至今记得他身穿一件己露出棉絮的破棉袄,腰上系根粗麻绳,每天有人去牛棚押他出来干又脏又累的活,他的眼神是那样无奈且无助。谁也不敢跟他说话,也就咱附校的同学有时斗胆跟他聊几句。

 七三年,我回城后,听说臧的父亲是党组织派到日本的,恢复邦交后,他与家人取得了联系,臧杰文也直接从牛棚送到北京与他失散多年的父亲见面,并留在北京治病和生活。

 直到94年,我见到过他们夫妇,他爱人是天津知青。他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每当谈起那段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臧都是笑着谈的。好象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少的是怨恨,多的是积极面对现实生活。

 人生就是五味瓶,每个人的记忆库中都不可能只有快乐和幸福,如果我们不可能将痛苦抹去,就让它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不与他人共享。在有限的生命中,永远追求快乐,积极地面对和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才对。

 

                 二OO七年二月八日于杜阿拉

2007.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