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教我做学问

鲍玉珩

       在上大学时,由我的一位学友张伟的介绍我有幸认识了钱钟书先生,并冒昧给钱先生写了一封信。钱先生收到信后很快就给我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钱先生对我这个后生之辈十分鼓励,特别教诲说:我国一般从事外国文学研究一致翻译的人,语言都不过硬,因而终不能深入心髓。您现在好好学会语言,不要无巢筑室,生谈文学。这是默存先生给我写的第一封信。前不久我曾经把这些信函展示给我在哈尔滨的朋友们,他们不但称赞信的内容,钱老夫妇的为人,也欣赏他的书法。钱先生的见解与意见对于当今的青年学子们会有益处的。

一、多读作品

      当时国内学习风气很好,特别是一些年轻的学者包括社科院的专家们和北京大学的教授与研究生们时常组织一些学术讨论,介绍一些新文学批评理论等。我受到这股潮流的影响也热衷于尝试用这样的理论来分析作品。我试用结构主义来分析钱先生给我看的他的一篇手稿,是为《谈艺录》出版前的校订稿,并将文章给钱老寄去。不久,钟书先生就回信:玉珩同志:掠读你的来信,我们俩都很惊佩你的认真和用功。但是我们以为你现在该多读作品,少去搞理论。一般通病是把文艺理论去代替文学,把钻牛角尖的概念搬弄去代替有血有肉的作品欣赏。我的文章不值得你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研究,搁在一边吧!
      
20多年过去了,钟书先生当时告诫我的话依然激励我,而他批评的钻牛角尖的理论研究仍然存在,比如年轻学子不爱读作品或者无暇读作品的现象还照样很普遍。我以为当前重温钱老的意见是很必要的:无论是搞文学研究的,还是搞电影电视研究的,乃至其他艺术门类研究的学子们和专家们应该记住我们所研究的对象是文艺作品,千万不要把钻牛角尖的概念搬弄去代替有血有肉的作品欣赏

 二、不赶浪头

      同当时的一些年轻学子一样,我多少有些狂妄”——特别是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之后,急于出名,而忘掉了踏实做学问的道理。于是,写了一些似是非是的评论文章,而有趣的是这样的文章还受到欢迎,甚至要出版。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这些文章送给钟书先生看。他老人家看过之后用红铅笔批阅,划了很多的问号并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回信。
     
我仔细阅读了钟书先生的来信 深深为老人家对自己的关怀所感动,于是撕掉了那些文章,而且回绝了一些邀请。不久,我给钟书先生写了一篇长信,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他老人家马上给我写了一封回信“玉珩同志 复信后,一直心中忐忑,怕打搅了您的积极情绪。顷得来书,极为高兴,而且钦佩你的毅力和勇气,从容而又勤奋地学会过硬的功夫;我们俩自己的经验也许可以借鉴——从不眼热人家容易成名,到现在也不赶浪头以出风头。我以为默存先生的话对于我们一些现在尚在大学读书的青年学子们还是有些借鉴意义的。当然,我从不反对年轻学子们抓住展现才华的机会;但是千万不要眼热人家容易出名,也不要赶浪头,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做学问。要学会坐冷板凳″——这也是钱先生对我讲的话。不要迟疑,也不要停止,从容而又勤奋,一定会练就过硬的功夫。

三、博观多识

      钱钟书先生很喜爱年轻而有才华的人才。我时常看见他阅读或批阅一些年轻学者的文章。我也知道不少学子受到过钱老的赏识,而后来成为有名的专家和学者,验证了钱老的眼光。钟书先生时常激励年轻的学子们博观多识而不拘泥于一家。我有一位以表兄称的学友,是读古典诗词专业的研究生。他很用功,对于《谈艺录》和《管椎篇》(卷一)有细致的研究。经我介绍,钱先生给了他许多帮助。在给我的一封信中,钱先生写道:玉珩同志:得信甚感。承示令表兄信,愈使我惭愧,原函奉还,并请代我向他致意。从上次看到他的文章和这封信管中窥豹,他头脑很锐利,文笔也很畅达,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务请他放开眼界,博观多识,不要限于我的一家之言。这句话我也赠送给你,《作家词典》那种书实在是编者借作结识名流,博取利润的玩意儿,你不必认真看待。

                                        2007-1-10 于美国北卡州绿堡堡市

2007.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