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系列续

穆小芒

 

可怜的小羊     

村子里来狼了!是真狼,不是我们这帮有时偷鸡摸狗的青年。

住在村边上一户老职工养了几只羊,一只被咬死,一只被叼走。羊圈外面的痕迹是狼的爪印,没穿棉靰拉鞋。

一直平平静静的村庄热闹了。所有的人都光顾了肇事现场,每个人都发表了高深的见解,然后兴冲冲地离去,向别的人,向其它连队的人传播着。一时间,打鱼队闹狼的消息不径而走,最后不仅吃了羊,连人也没剩几个了……

 连里立即召开支委会、连务会,决定给予敢于来犯的恶狼迎头痛击!这一光荣任务就交给了于某某。于某人酷好打猎,星期日休息时通常是背上一支砂枪,到甸子里或山里转悠去。打回来什么我是没看见,但人家全家人冬天头上的又厚又暖和的貉皮帽子就是最好的佐证。貉在北大荒叫“挠头”,毛长绒厚是最牛的保暖帽子。我们青年戴得都是羊剪绒的,没个比。冬天乘铁牛(轮式拖拉机)拉烧柴运货,我们得跟车,人家那貉皮帽,长长的绒被风一吹,把整个脸全遮住,我们这剪绒的,是生把脸露出去抗那寒风。不一会儿,就鼻涕拉瞎的了。

 于某接受了这任务,走路腰板挺得倍儿直。他跟连里要了一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那劲头非灭了北大荒所有的狼不可。

 说话没两天,凌晨的时候,全连的人都听到乓乓乓的好几声枪响。天才朦朦亮,已经是人声鼎沸。“打着了!”我们也都吵醒了。胡乱披上棉袄,拖拉上棉鞋就往村边上跑。跑到羊圈一看,真打着了,不过不是狼,而是羊!

 原来,于某让那家人拴一只羊在外面,以诱惑狼来。他则藏在紧邻的小仓房里,对着拴羊的方向开了个洞,把枪架在那,守羊待狼。不过,狼没跟他约好时候,过了半夜他就有点迷糊了。等他听到外面有动静,狼已经开始拖着羊往外跑了。他是急忙端枪瞄准,那狼也是慌里慌张地要撤,狼没想到,羊是拴着的,另一头系在房柱子上!狼还琢摩呢,这羊不大呀,怎么这么重,注水啦?活着就注?新品种?克隆的,转基因的?这时,砰!枪响了!

 于某睡眼惺忪,这枪瞄到哪儿可能都不知道,但板机是搂了。一枪打中羊头!可怜的小羊,被狼连咬又拖的已是三魂去了两魄,还挨一枪!不过,这一枪也绝了,从羊嘴里进去,从腮帮子侧面出来了,没死!高一点,就是脑浆迸裂;低几分,就是血管炸断!这枪法绝了!那只羊福大命大造化大,咋的没咋的,就是脖子有点僵硬,成宾努了。

 后来几天,于某背枪一出门,凡是看见他的,立即找个地方猫起来,比见着狼都害怕!自此之后,我们只要一碰上于某,就翘起大拇指,他立刻脸红红的……

可怜的狍子

 伙房的刘班长早上起来上厕所,厕所在自家园子的角落处。农村的住房布局,住房都带一个小小的菜园子,由于没有自来水,厕所都搭建在户外。粪便就成肥料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还符合环保再生,进出口贸易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解决了。

 刘班长往厕所处走,随便往四周望望,突然看到园子的篱笆上有个黑呼呼的东西,吓了一跳。揉揉眼再看看,一只狍子挂在了篱笆上!

狍子,比梅花鹿大,比马鹿小。土黄色,短短的尾巴翘翘的,内侧是白色的,奔跑能力很强。但当地人都叫它们“傻狍子”。为什么说它傻呢?因为狍子好奇心特强,听到或看到什么立即就跑,但跑不远,就会站住,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开长途车的司机,都会给你讲,晚上开车,经常会碰上狍子。狍子看到明晃晃的灯光,不知如何是好,被撞身亡。即使跑,也是跑几步,停住,盯着灯光看,还是被撞。

 狍子肉一般,比羊肉粗,膻味也重些。但它那张皮子可值钱,又厚又软乎,还够大,当褥子一绝,用东北人的话说:贼拉棒!

 这只狍子大概是因下雪,找不到吃的,看到菜园子里还有些秋菜叶子,也不知怎么进来的。是吃饱了跳不动了,还是没找到进来的缺口,朦里朦瞪的这么一跳…… 人家跨栏跨得都是横杆,直着玩的叫撑杆跳,不懂也不知道问问刘翔,来个新鲜的跨立杆!结果整个身子全戳在篱笆杆上了!唉,可怜的狍子,傻狍子。

刘班长可乐坏了。人说天上掉下馅饼是意外的福气,好家伙,天上掉狍子,比馅饼大多了,多大一堆肉啊,还外带一张狍子皮!

刘班长跟我们这帮青年关系挺瓷,请我们大吃了一通狍子肉,我注意了,这群小子吃的时候,不时用眼睛瞟那张皮子……

可怜的二老肖

二老肖,一米九几的个头,虎背熊腰的,比他哥大老肖精神多了。二老肖才是真正的猎人,冬天经常会看到他穿着踏雪板出去了,回来时背上搭几只野鸡、弄个貉平平常常的,也不爱吹。东北人讲话了:不虚唬。像他这样的怎么还可怜了呢?

问题出在这儿,照他的个头收拾野鸡、貉、狐狸那都是小菜。那回他碰上个点硬的:熊瞎子!

熊有棕熊、黑熊之分,二老肖碰上那个也不知什么色儿,就是个大!熊冬天要冬眠,藏身之处多是枯树洞、山洞里。洞口处会有它呼出哈气结成的霜。看到那一圈哈气,就跟星级饭店客房门把手上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一样。明白的主,早早就礼貌三先,退避三舍了。

二老肖那天带了好几条狗出去。什么叫狗鼻子?你有没有狐臭,它八里地就闻出来了!狗早就嗅出熊的气味了,也知道那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挺远就开始不安的吠上了。二老肖也知道碰上谁了,当年年轻好胜,觉着仗着手中的“铁炮的给”再加上几条狗,还不收拾小样的。就靠上去了。

熊是干吗的?等死啊?俗话说:一猪、二熊、三老虎。像我这老虎都得排在它后面。说时迟,那时快,熊“嗷”的一声就从洞里窜出来了!二老肖根本来不及端枪瞄准,老熊一记黄老邪的“洛英”巴掌已拍至面门。二老肖要是练过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估价能搪一下,他已吓懵了。本能地将枪横着档那一掌。要是隋唐的头条好汉李元霸使锤可能还行。可他姓肖,还排了个第二,成色差点。“咔嚓”一声,枪被老熊一掌拍断,真成烧火棍了。而且掌锋扫到二老肖脸上,二老肖只觉脸上一热,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知道受伤了,还不轻。一下就跌倒了…… 完了!他想……

 救了二老肖的是那几条狗。几条狗一看主人倒地,全急了,疯了一样向熊冲过去,朝着熊屁股、腿乱咬一气。熊也火了,干吗,打群架啊!东拍一掌,西扫一掌。架不住这几只狗不仅越战越勇,嗓门还大,汪、汪、汪地弄得老熊心烦意乱的,再加上还是冬眠期,头脑不大清醒,体力也不足,心想:好熊不和群狗斗,哼哼地撤了。

 二老肖知道熊跑了,虽然脸上火辣辣的疼,还是费力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四条狗躺下三,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剩下一条也满身是血。

 二老肖的脸从鼻梁处被熊掌撕裂,还好没伤着骨头。当时也没有美容,把搭拉下来的皮往上推推就算了。鼻梁、眼敛处留下好大的疤。活着回来的那条狗,嘴巴被咬坏,下半拉嘴永远合不拢。

 二老肖后来回忆,他倒地后,老熊还在他身上坐了坐,那意思是:哼,敢惹老子。老子拿你当坐垫!

 几条狗为护主英勇就义了。受伤的那条狗则受到全村人的尊敬,我们去时,据说村子里所有的狗都是它的后代。尽管是和它的儿子或孙子养出来的,晚节有点那个,但大节还是好的。最后是老死的,被厚葬了。

被熊拍了一巴掌,还让人家当板凳坐了,可怜的二老肖。不过,这可怜够牛!不服,谁来一把试试。

因祸得福   

车翻了,把一车人全甩出去了。

铁牛55轮式拖拉机是连队的主要运输工具。前边两小轮子,后面两大轮子,车头后的悬挂架可连接多种农业机械。那天挂了一个车斗,车斗上坐了十来个人,是跟车上山伐木的。车斗帮子不高,也就四,五十公分。

冬天坐车谁也不会脸朝前,都是背对着车行的方向。忽然哐嘡一声巨响,我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地飞了出去,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睁眼一看,自己坐在雪地上,周围哼哼唧唧的弟兄们躺了一片。这是怎么了?不是在铁牛上吗?铁牛呢?再定神仔细看,车斗前面的两个轮子不见了,只剩后面两个,车身斜着朝前戗在地上。往远处看,那牛头拽着两个孤零零的前轮,还亢吃亢吃地往前开呢,根本不知道后面出事了!

事故原因是牛头牵挂车身的保险销子没装还是掉了。自管自地溜达走了。还好没死人。

我活动活动手脚、胳膊腿,好像没少什么,就是屁股有点疼。多亏摔到雪地上了,有雪垫着,摔到硬地上就麻烦了。我再看弟兄们,大家都在数自己的胳膊腿呢。好像还都行。但是唉呦之声不知怎的越来越嘹亮…… 哇噻!(对不起,当时还没这语气词,是我现加的)工伤啊!

这时牛头也回来了,驾驶员吓坏了,马上开回连队,又拉来一个车斗,把大家都拉回去了。卫生室内挤满了伤员,那动静和野战医院差不多,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医生述说着所受之伤是如何之重。基本都是,差一丁点、一丁点就拜拜了。连长也来了,一看说:好了,好了,大家都先回去歇两天再说。大伙都高兴了,马上就不缠着医生了,回宿舍打牌去了。当然,离开卫生室时,经过连长面前,那两步走,好像大腿小腿至少断了三节似的。

因马上就是春节了,我立即拖着“负伤”的身躯到二十团找朋友玩去了。

等我节后回来,一打听,真有一个伤厉害的。“脑震荡”!送到团卫生队住院去了!行!小子敢干!住了十几天医院。回连后也干不了重活了,活稍重一点,他就“震荡”。连长也拿他没办法,最后给他安排了个烧开水的活。以前这活是给怀孕的老娘们干的!他小子也真拉得下脸,一直“震荡”到返城!  

乐极生悲

乐,是说吃狗肉、喝酒,爽!悲,是两条命没了,惨!

也是冬天,也是过节。一位老职工杀了狗,请了几位哈尔滨的知青去吃。一句话,猛造一个点!肉没少吃,酒也没少喝。爽够了,睡觉,就再也没起来。

冬天,北大荒家家都烧炕取暖,以抗零下几十度的严寒。这几个知青也不例外,也要烧炕。例外的是,他们烧煤,不是烧柴禾。煤气中毒!

他们那间宿舍住了三个人,全是哈尔滨知青,两个是我们十二连,打鱼队的,另一个是他们的朋友,一连的,到我们连来玩。结果把命留在这儿了!

三个人吃饱喝足,睡下前,狠狠地往炉子里加了不少煤,还是湿的!目的是能燃的时间长一点,第二天好睡懒觉。半夜,三个人中一位姓朱的,觉得口渴得难受,爬起来想喝点水,从炕上下来,还没迈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第二天了,住在其它宿舍的青年来叫他们,没人应门,觉得不对,破门而入,发现,姓朱的躺在门口,炕上的两位已呼叫不应。马上找来医生,医生看了看炕上的两人,只说了一句:没救了。姓朱的那一摔,头朝向门口处,从门缝里透进来的气救了他一条命!

我们都过去看了,只见那两个熏死的,鼻孔、眼、耳朵、嘴角处都渗出一点点血,医生说,这就是七窍流血……

吃喝,本是高兴的事,结果竟送了命。可怜!惨!

……

十六连一女知青吃香瓜,感染痢疾,因救治不及时,送了卿卿性命。

八连打井,上面掉下木板,正砸在在井下干活的知青头上,砸死了。

某连伐木点,枪支走火,打中一知青大腿,失血过多,不治。

某冬天,两名偷偷扒火车回家的知青,冻死。

某师,因救荒火,7名知青被烧死!

兵团每年伤亡数是一个加强连!

长眠在黑土地的也有我们外附的同学。   

……

……

……

200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