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记趣

 

邱惠芳

            

时间回到了“文革”期间。京郊长城脚下,荒村古道上,凛冽寒风中行进着附校一支拉练队伍。

.拉练的队伍

 据军工宣传队的传达,拉练是为了备战以及实现人的革命化。各年级学生按军事编制,组建成连、排、班,有班主任带队随行。而其余教职工则组成了教工连,其中不少年老体弱之人。记得最老的是后勤的龚姓会计。看样子70多岁了吧,(现在想起来有些纳闷;那时不记得有无退休制度,何以这把年纪还在上班?)记忆中他头上白发稀疏,还缺了几颗牙。也得背着背包随队伍行军。大家私下传言,老龚头为了减轻负担,所带脸盆极小,一盆数用;吃饭,喝水,洗脸,刷牙,洗脚及夜间小解…… 当然没人去求证过传言的真实性。但我亲眼见过他所带的脸盆,吃饭嫌大,洗脸嫌小。似乎传言也有一点根据。

 教工连中有不少体弱的女教工,背着背包,顶着寒风,每天行军几十里。实在艰辛。一次走到延庆的一处大山口,顶风往上爬,(翻过山口能看见下面是一马平川的那个山口)。此时两位体弱的女教工犯病了,满脸煞白,全身抽搐,不能行动。最后被人背着抬着过了山口。这些不属“趣事”,每一想起有点心酸,但却记忆深刻。

睡“火炕”的体验

某天我们来到一个村子,分配我们五个女老师住在一户人家。我们吃过晚饭准备睡觉时,才发现土炕冰凉。这是一间堆杂物的屋子。大约火炕已废弃多年。大家抱来柴草点火烧炕。我们几个都是南方人,从来没有烧炕的经验。火炕的炕洞比较大,也比较深。我们没有觉得异样(原样也没见过)。我们边烧边摸炕尾,不热,再烧。直到一摸炕尾,热了,大家高高兴兴地铺被褥睡觉。晚上做饭时领回一个大卞罗卜,大家决定第二天早上吃。怎么吃?一致决定煮罗卜汤就干粮。由我来做。我就睡了炕头,为的第二天早起不会影响别人.。烧热了炕,行军一天正盼着美美地睡一觉。我们带的被子都不厚,睡时在被子上再压上脱下的棉衣棉裤。我躺下不久,感到背上滚热发烫难以忍受。观察挨着我的张世春老师,她虽不时翻身,似乎比我好受一点。我就翻开被子不盖,但背下烫,身上面却很冷。不盖不行。不断翻身,翻来覆去。我起来把盖在被子上的棉衣棉裤垫在身下。过一会儿还是不行,被子太薄上面觉得冷。我怀疑炕洞里还有余火,轻轻起来下炕察看,原来发现自己就躺在烧火的炕洞上面。我左边的张世春开始时频繁翻身,但时间一长也入睡了。我把炕洞里的柴草灰,统统掏出炕外,最后又把五个人的鞋铺在我的小褥子下面。似乎好一点,又翻来覆去数次才朦胧入睡。等我醒来,该起来做罗卜汤了。我轻轻起身放回各自的鞋子,便来到外屋。洗好罗卜却找不到菜刀。左翻右找还是没有。又不敢去惊动房东。眼看时间不多了,我急中生智,找来水瓢装上水,用门牙啃。啃下一块吐到水瓢中。一会啃完了,再洗洗放上盐便煮。待大家起床后,吃得唏哩呼噜香甜无比,没有人注意到碗里的罗卜块形状奇异满是牙印。我边吃边内疚,大家吃的罗卜都是我嘴里吐出来的。但又不敢说出真相。

和我儿子同龄的农家男孩儿

我们拉练经过的最大村子叫“二道河子”(或三道河子,记不准了)。这是一个抗日时期的老区,村子比较大。为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我们在这里多住了两天.。我们住进了王姓村民的家。这是我们拉练以来住过的最新的房子。又是集中住人最多的一次。这时年轻的女主人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进来看着我们整理被褥。我们中有人收拾好了近前和她聊了起来。这位同事吃惊地说,你们看,这个小孩像不像邱惠儿的小儿子?(当时大家都这么称呼我)听了这话最感兴趣的是我。我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情走过去看。几个人围着她们母子,七嘴八舌。小男孩儿长得虎头虎脑。脸圆圆的,大眼睛。真有几分像我的小儿子。只是农家孩子皮肤黑黑红红的,显得更加壮实。一打听年纪,只比我的小儿子小十二天。他名叫王力(因为和当时北大一位有名的语言学家同名而记得很清楚)。我立即抱过小王力,对他有了莫名的亲近感。我又拿出随身带的小儿子的照片给大家看。这张照片是来拉练前孩子十个月时照的。孩子的爸在孩子刚满月时,下放湖北劳动改造去了。每每写信总问,孩子健康吗?长得怎么样?在他十个月时我带他去找了这张相(当然是黑白的)。照片上的儿子骑在木马上(照像馆道具),两手抓着木马的耳朵。身子微侧着,扭头看着镜头。却有几分像眼前的小王力。一看照片大家哄然大笑,照片上的儿子戴着“屁帘”。眼前的王力也戴着一个“屁帘”。所谓“屁帘”,即一方块小棉垫,上沿的两头缝上带子,把它给孩子系在腰间,挡着裸露的屁股,既可以方便处理大小便又保暖(小孩冬天的棉裤也是开档的。虽然在这家只住了两天多,只要我们不开会,大家总是逗逗王力,抱抱这个可爱的孩子。我对他更多了一份亲近。我们做面条汤吃,做饭的同事总顺手盛一碗给王力。他的奶奶很高兴,边喂王力边念叨;“细细的白面条,稠乎乎的面汤,热呼呼的吃到小肚肚里!”意思是有多美多惬意。每听到此,我都心里发酸。我们虽然经济拮据,但能保证每天孩子有一瓶牛奶。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大家忙着收拾行李,打背包,扫院子…… 一切准备好了,即将离去。王力的妈妈抱着孩子跟在我的身后,开始我以为她舍不得我们离去。临走她说;“他大姨”(我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我,开始没意识到在叫我)俺娃这么大没照个相,你把照片给俺留下,就当是娃的照片了,他们长得像。我吃惊之余,十分激动。立即拿出照片和找到的七斤面票递给她。她立刻把照片插入炕上大木箱上镜子的框边上。就这样,我小儿子的照片作为小王力的照片留在了延庆山区的二道河子。

   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小王力应该有三十七岁了。他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他的孩子不仅会有不少彩色照片,也许还会有自拍的生日录……

2007.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