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轶事(续)

      

       马小卫

 

    小芒在网上叫板,号称又写了10篇关于黑土地的故事将在《外附人》连载,问我怎么说。眼见‘可怜系列续’出了笼。打擂台咱甘拜下风,咱笔拙,但也能来个续。

 

                     遭遇第一次说媒

 

      那年去黑龙江兵团,说的是军队编制和管理。文革中,谁有身正综国防绿,得让人羡慕死。所以一到连队,最令人企盼的还是那身绿军装。后来才知道不发春秋装,入冬之前,冬装总算发下来了,棉衣棉裤外加大棉帽。样式是专门为兵团战士缝制的。一看那黄颜色,有点失望。那色,容易让人联想起打老蒋的电影里国民党兵—黄狗子。哪位当过国军转业的选的这颜色,现在连国民党都叫泛蓝,不叫泛黄。可见那黄的早就不遭待见了。姑娘们回到宿舍,管它黄的绿的,有新衣就好,兴高采烈地套上了新装。那年代什么都是真的,不用担心黑心棉,羽毛充羽绒,那身棉服太暖和了,好棉花真不比现在的羽绒服防寒效果差。什么大烟炮,零下30度,别说来自西伯利亚,来自北极的寒流也全无敌。戴上帽子和口罩出了门,绝分不出男女,那美眉们凹凸有形的婀娜身段,全然埋没在那身肥大的御寒黄棉服里。姑娘们黑天出门绝对安全。我就曾被男人认错了人,猛的从后面抱住,以为是他的哥们儿呢。整的心直跳,天知道?将错就错吧。其实最气派的是那人造绒的大棉帽,有年冬天回北京,我妹和送我回北大荒的朋友和同学,在北京站抢着戴那帽子照相,冲淡了离别时的苦痛。在我即将回城时,没想到我妹竟来信说,别忘了把那帽子带回来。相信所有的外附北大荒人都有N张风采奕奕的盖帽儿照片。出个集子,搞个影展没啥问题。

    不是自夸,咱外附的帅哥们对咱校美眉有评价,都是挑来的,个个貌端条儿顺,优秀。那时每个村穿正综国防绿的正规军只有一名军代表。10连的叫张XX。那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拔过正步,腰板挺直的军人风度,确实能引起有的姑娘崇拜大兵,春心萌动,欲随军的梦想。

    69年冬天里的一天,李连长亲自来到我住的集体宿舍门外叫出了我,神神密密地问我晚上有事没有,到他家去一趟,有重要事儿跟我说。晚上还想打扑克呢,但领导找我,不去不行。那天晚上进了他家门,就他们两口在,李连长让他爱人上外屋去,我随他进了里屋,这么内外有别,真事儿是的,我心里有点打鼓。这李连长平时可是个嘎叭利落脆的人物,这时吭哧憋肚的,似有什么难言之事。看他这样子,我己猜出个八、九。我跟他说:连长,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他说:那我可说了啊。

我说:啥事啊?说吧。

他说:小卫,我问你,你现在考虑不考虑个人问题?你有没有对象?

我回答:没有。怎么了?

他说:有个人喜欢你。

我问他:谁?

他说:你先说考虑不考虑,你要不考虑就不说是谁了。

我说:那你不说是谁,我怎么知道考虑不考虑。

他说:不管考虑不考虑,都别说出去。

我回答:不会的,你快说吧!到底是谁?

他还想卖官子,但不说也不成了:那个军代表小张。成了可得马上结婚。

终于露了,我脱口而出:不考虑!

    那连长大惊失色,连说,可别说出去。他还想事情有缓儿,使出了杀手锏,他看着我说:“这大田的活太累,你一个城里来的姑娘,风里来雨里去的,嫁给他就可以去团部的供销社站柜台卖东西了,以后还可以随军”。我这个傻冒儿,让人惦记了,还浑然不知。回想起来,可不是怎的,怪不得那小张每次在村里遇见我时表情不自然,浑身不自在呢。原来如彼。我对他说:“那小张是个好人,我还年轻,不想这么早成家。他找个当地老职工的孩子较合适。谢谢你对我的关心”。重要的谈话结束了。我走到外屋时,见他老婆正偷偷乐呢,她肯定听见了我们的对话。送我出门时,李连长又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说出去。可怜那张小伙儿正在附近以一级预备役状等着连长叫他和我见面呢。在农村,姑娘能脱离面朝黑土背朝天的耪地,当个军嫂,就是嫁的好的了。

    半年以后,各村的军代表都奉命调回了团部,我有一次去团部供销社买东西,看见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己身怀六甲的娘们儿,记得是张援朝告诉我,那是10连张代表的妻子。真是娶了个坐地户人的孩子。噢赛,够神速的,这么快就结果了。

    我始终信守着承诺,没有向村里人提起过这事。其实,能排的上他吗?殊不知咱校男生,加上哈尔滨和佳木斯来的小伙,向咱示过爱的都排10几号人了。尤其那佳木斯来的孙某某,真追呀,经常在村里围追堵截,看他那賊眉鼠眼的,真烦死人。村里老乡都说:想找人家马小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事儿,攻势再猛,但没有互动全白废。好不容易才甩开。这首选怎么也得是同过窗的呀。燕雀怎知鸿鹄之志,那时,真的没思想准备在20岁就把自己嫁了。还没体验过爱对心灵的震撼,差点儿当了人家生儿育女的工具。图一时安逸必误大事啊!

    那连长千叮万嘱是有道理的,咱生活和战斗过的这小山村有几十户人家,全无隐私。记得老刘家两口子在炕上打架,把被里撕开了,笫二天还没到起床的点,全村都知道了。口传的故事绝不比信息时代慢。那年代,村里人的兴奋中心就是挣的那每月32块钱,张家长,李家短,加炕上那点儿事。

 

一百六

 

    记得倪弟庆云在校友留言板里说起过描写转业军人屯垦戍边的电影老兵新传里的一首歌唱道:北大荒呀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

    一九五七年,10万转业官兵开赴北大荒,唤醒和开垦这块沉睡了千年的处女地。那时只能冬天开着拖拉机,拉着粮食和帐篷进点,天暖一化冻,到处都是草甸子,水泡子,现在叫湿地,人和机械就出不来了。要开地,先排水。住在帐篷里,地上都是泥水。抬头可以望见星空。艰苦的环境,别说找大姑娘了,连老母猪都见不到。转业官兵,一有机会,就想开小差儿,逃回老家去。但跑也跑不了多远,当然都被抓回来了。所以10连的老职工,每人的档案上都有共逃跑过几次的记录。填表时专门有这一栏,多的达几十次。法不择众,都跑过,没人觉得不光彩。

    经过近10年的开发,北大荒己成了我国重要的粮食基地,畄下的转业官兵都成了农场的骨干。加上毕竟是吃皇粮的,比挣工分的有保障,闯关东的多起来了,而且想畄下,就得提溜烟和酒给场领导送礼,才有可能。这部份人叫盲流儿,故名思意-盲目流入。

    68年时,虽然娶媳妇不象过去那么难了,但村里30来岁的王老五也有好几个。有个63年去的老北京青年毛XX,就因为脸上坑多点,让人看着阴,成了困难户。生不逢时啊,现在讲究缺陷美,别说坑,有疤更好。越糙姑娘越喜欢。他托人从山东弄来个大姑娘,人长的还算俊。连路费带送礼共花了160元。结果人家一看他是个麻子,听说还有前科,扒看过女厕所,说什么也不干了。那毛XX也还算开通,公开说,谁给他160块,那女的就归谁。当时的160块,现在得值16000了。那女的等了一年多,有个在机务上开拖拉机的小宋,个子高高的,长的象郑少秋。同情她,给了毛老五一百六,那女的就和他入了洞房。从此得名一百六,她的真名,咱搅尽脑汁地想了好几天,也没想起来,可怜!怎么跑小芒的系列去了。

    这宋少秋和一百六结婚那天,小土坯房里挤得满满登登的,小板凳上坐着二、三十口子,什么时候领导不进门都不能开始,冒号一进门,司仪(现名:主持人)喊一声,全体起立,高唱东方红,向毛主席像鞠三大躬,祝万寿无疆和身体健康后,就开始吃糖,那糖都是裸体的,粘的厉害,捏起一粒放嘴里,还得嘬两下手指,别糟践了东西。接着新郎新娘端着自炒的甜咸各种黄豆,给我们吃。那年,虽然我们连生产黄豆,但粮食属国家统购统销,不卖给个人。如有需求怎么办?都拿着布袋去场院偷。但这大喜的日子,指导员和连长虽心知肚明,也只好装糊涂了。婚礼在嘹亮的国际歌声中结束。程序简单且革命化,是人就能当主持。

    东北姑娘一结婚就改称老娘们儿了。在连里待遇不错,但咱没享受上。生3个孩子,起码有10年可以不下大田。怀胎9月,坐月子2月,哺乳18个月,孩子生病再请假…… 下一个又怀上了。她们主要的活儿是在场院上搓麻绳,编草帘子,晒粮食等。

    这一百六很快就上道了,70年的冬天,她肚子大的行动迟缓,眼看就要瓜熟蒂落了。全村卫生所只有一个部队转业的周医官,姓别男。不分内、外、妇科,全招呼。他的医术在团里都算好的。全村的小孩来到世上都经过他的手。村里凡生过孩子的娘们儿,在他面前全无隐私。后来,培养了一个当地女接生员,独立接生第一次,刘秀荣的大胖小子就因难产处理不当夭折了。姜,就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这村里生孩子,产床就在自己家的坑上,那天窗帘蒙得严严实实的,火墙火炕烧得暖和,生的和赤条条的来的都不能冻着。还得烧一大锅开水,准备大人和孩子洗澡。这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去摸阎王爷的鼻子,尤其在农村条件差,遇到难产,大人孩子都危险,全听天由命,也是生死一关。一百六临产了,小宋连跑带颠地请医官去了。见周医官提着药箱进去了,三个多小时后,才精疲力尽地出来。据他说,一百六生头胎不太顺利,这五指老开不全,土法接生,得运动。疼的她一边大叫,一边全裸着身体,从炕上蹦到地上,又从地上跳到炕上。蹦跳累了,遭了不少罪,一个胖小子才呱呱落地。这周医官真能糟改人。记得我们刚到北大荒时,西语班有一女生曾天真地问过村里老娘们儿:这孩子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引起过哄堂大笑。真不是装甲纯,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周医官说的我听不懂,直到10几年后,我也做了母亲,才明白了,在那一刻,毫无尊严而言。做母亲的实在是太伟大了。

    村里大多数家里只有一条大炕,吃喝玩乐全在炕上。炕头睡着爷爷奶奶,炕梢父母,中间隔着几个孩子,爹娘翻云覆雨,儿女观战。所以,村里的娃比城里的孩子性成熟至少早10年。早知自己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不足为怪。

 

老粉丝儿

 

   那年代,村里无娱乐生活,闲下来就是打扑克,闲扯淡。最高兴的是放映队来村巡回放电影。几个老片子车轱辘来回放。百看兴致不减。冬天奇冷,大幕刚在村里空场挂上,下面占座的板凳就己经摆满了。男女老少武装的都只露两只眼睛。记得有次放映“列宁在一九一八”,忽然听见黑暗中一个姑娘的声音在高喊:瓦西里,瓦西里。后来才知道老北京知青付解军爱上了银幕上列宁的警卫员瓦西里。从此,那小付嘴里老念叨小瓦,痴痴的有半年时间,遗憾的是,那时没有靠专门挖别人隐私炒作的变态老记给瓦西里传话,小瓦至死都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女人痴迷着他,人间悲剧啊!村里的人都说她有精神病。现在才明白,那付解军只不过是早了杨丽娟30几年,瓦西里的粉丝儿而己。查查,说不定付女士还是资格最老的老粉丝儿呢。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 明年就是我们去北大荒40周年了。往事历历在目,18-28岁,是人生的花样年华,那如歌,如泣,如梦的艰苦岁月似己离我们远去,又好似就是昨天。前苏联歌曲“流放者的歌”承载着我们青春年华的无尽悲欢。歌词唱到:没有人强迫我们,是我们自己选的。选择了火红的旗帜,选择了动荡的命运,是我们带着真理去工厂去到乡村……

  

2007.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