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 说 系 列

 王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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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8月到今年2月春节,按说时间不长吧,可是北京还是有许多变化。每年楼下的理发大工都换人。去年8月份遇上一个可心的,心想着这才半年,总能理上个可心的发了吧,可又换人了。永远做不了被人熟习了秉性的熟客。去年8月还在楼下买书的小书店,春节已然变成儿童服装店。去年才兴师动众修建的高速路,今年又在那儿改建。去年享用的挺雅典的馆子,今年想做回主人去那儿请客,结果环境,菜码,价格都换了戏路,弄得我少不得在朋友面前尴尬。

都说西方先进,可在先进的西方呆了近20年的我们,回国却跟不上趟。且不说年年回家找不到家门;每次出门,都得像3岁小孩学话,记牢了该回答出租车司机“走几环?”要去的路线。那三五天就架起的高速路立交桥,让人永远找不到要去的地方;那层出不穷的规定政策,永远让人赶不上形势或措手不及;就连一些家长里短的口头语儿和幽默笑话,也让我们成了需要“带翻译”的局外人。日新月异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们许多的记忆没了落脚点。

每当同法国人提到北京年年目不暇接的变化,除神情上露出夸张的自豪,口气里还带着世上谁人能比,他国何人能为的赞叹。

可每每漫步在巴黎有着几百年历史的铺着碎石的大街小巷,望着上百年还敦敦实实坐在那里的奥斯曼式的建筑,走进那祖上传下来的老古玩店,老餐馆,老冰淇淋店,老面包铺,甚至几经易手但数十年传统经营,代表着世界顶级时尚的商业中心,几时去,不用事先踩点儿,绝没意外,准能让人找到数十年的原汁儿原味儿,禁不住就会叹道:好东西,是不需要变的。

今天的巴黎,依旧是我19年前,老公30年前就认识的巴黎,却没人遗憾它的一成不变。那么完善的城市规划,那么便利的公共交通,那么繁华的商业,为什么要变呢?它成熟得近于完美。它变了,反倒破坏了这美的和谐。

因此,不变,是一种成熟的标志,一种持恒沉着的美!

再回过头看看我们美丽的北京,哪一处作为首都的标志,哪一处让全世界都瞩目的坐标,不是有着几百上千年印记 的历史遗迹呢?!

.  穿 

每年回国,都为穿衣犯难。

以前夏天回国,从不往国内背衣裳。一来怕累赘,二来法国的夏装不适合北京的酷暑。要么太厚,要么太露。到了北京,去秀水或三里屯几个时装小楼随便挑几件棉质背心短裤,趿一双皮托,舒适自在。度假嘛,也没正式场合。

终于有天,妈妈吞吞吐吐地说,出去还是穿件你们那儿的裙子,哪有女孩子老穿背心裤衩的,活像打工的。原来,妈妈的老邻居有话儿了:怎么看不出你们老大是从巴黎回来的?

老公的哥嫂来巴黎住家里,小嫂子翻腾着我一橱一橱的衣服,大惊小怪地低叹高呼:原来你有这么多法国衣服呀,我还以为你只穿“秀水”。

这才意识到,回国,得穿几件“巴黎时装”。

于是,利用6月底就开始的法国大减价,到处搜罗适合北京口味的“巴黎时装”。在法国,最注重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既是度假,无非布质的背心、小褂儿,要么软料的吊带背心,配上麻料的七分裤或纯布短裤。可这基本看不出“made in ”哪儿,依我看,还不如“made in ”秀水的精致。有长的像巴黎制造的,又太时髦太前卫。早没了时髦前卫的本钱和年龄。

别别扭扭地带着不春不夏,“性感”不露,姓“法”适“中”的“巴黎时装”,却犯难何时何地派上用场。

机会终于来了,没让我白忙活受累。朋友请在五星级夜总会喝酒,敢是穿示巴黎时装的好时机吧?!于是,一抹丝巾,小家气地修饰着也遮掩着想露又不敢全露的裸肩,佩一款不夸张的吊带长裙,细尖的高跟鞋。彩妆、香水,挺像“巴黎来的”。夜总会里妖艳的忽明忽暗的闪灯;电子打击乐,一下子滋扭滋扭像湿手抹玻璃,一下子咣击咣击嗷嗷大叫。舞池里,人挤人的,攘着胳臂,晃着头,颠蹬着,一派痴迷状态 ; 再回头看看周围的人,几乎清一色的牛仔裤、裙, 吊带背心、 老头儿衫。唯我不入潮流精致得像个乡巴佬,还像是“巴黎来的”。

朋友又来约着足浴。这回必然是背心短裤!想着就是宫廷御足,也不过是洗脚。再者,裙装也不方便让人按来摸去的呀!理直气壮地背心裤衩拖鞋!还自做聪明,素面朝天!足浴楼前,停满各式豪华轿车。服务小哥殷勤体贴地为来宾让道停车。但见女宾们个个香腮彩目,指环耳坠,散裙高跟鞋。男士们故扮休闲,却品牌高尚,面料做工极为“巴黎”。正怯生生替他们的装扮为难担忧,一位得体的小哥半搀办扶地来请我沐浴、 更衣、 宵夜。服务小妹毫不嫌弃地把我那脱成一小堆儿的背心短裤拖鞋,安安稳稳地“挂”进只配“巴黎时装”的洁净的衣橱。穿上蓬松揉软的日式毛巾按摩服,再吃上冰凉的切成小丁儿的西瓜,活像刘姥姥逛了回大观园,开了回“洋”眼界,还是巴黎没有的!

 最忌讳与场合搭配谈吐不相宜的我,却揣摩不出、也无从弄懂与北京场合相宜的搭配和谈吐。在不是自己地盘的巴黎,我能适宜自若地“拳打脚踢”,有十二分的自信。可在自己家的北京,我得察言观色,摸着石头过河还常被绊一下,心虚胆颤。

只是可惜了我那“备战”北京、在巴黎却无用武之地的“巴黎时装”。崭新的,丢不得。又不能让它们旧地重游,怕是让妈妈的老邻居再递个小话儿:你们家老大怎么看着不像从巴黎回来的,就这么一件衣服两年了还来回来去地穿?爸妈老了,不希罕别的,就得让别人说他们孩子好。老人就这么点儿心愿,让我害羞的那几件“巴黎时装”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  举手之劳

我每天不厌其烦、 事无巨细地为工作为别人做许多事,却懒得为自己为家里做哪怕只有举手之劳的细微的小事。

抬头看看电脑荧光屏上的尘土,见天看着它蒙在那儿影响视觉,却懒得抹它一下。每次烧开水都嫌水碱积厚了,却永远懒得除碱。每次看到冰箱的冰室该除冰了,老是想下个周末再说。在法国,税单、银行账单要保留5年以上,可15年前的税单账单还赖在橱里占地方。前次搬家丢在地下室的几大箱东西,这次搬家,连封条都没拆又原封不动地搬进了新家的储存室。去年晒台的木廊子就该油漆,可不是天气不好不宜做,就是天气太好做这活可惜了外出的好天气,如今只见木廊子一块一块地掉漆。前个周末,楼梯上掉了只笔,上下楼还得挪脚绕着走。就是懒得捡,还赌气地想:我偏不捡,看谁有眼力价儿。整个一个周末,一家4口人,人人绕着它上下楼,那只笔就顽固地躺在那儿。周一保姆上班,居然也一懒,将它直接吸进吸尘器。末了,以买台新吸尘器告终。

我常在心情不好,或来客人之前,发着狠地大做一次家事。动作声响凶狠,吓得家人不敢吱声。像是谁欠了我的或是跟谁赌气,又像是做了件多了不起的大事。等到室内窗明几净,室外树木生辉的时候,也没觉得累到哪儿去。对铆足了的劲儿又没太用上,还有点失望;对家人做出的虚张声势,咄咄逼人的动静,也觉得臊不搭眼的。

其实,许多事情做起来简直就是举手之劳。不信,你抹一下电脑上的灰尘,洗掉肥皂盒上的淤皂,一定比你在办公室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简单容易得多。以此联想到那比举手之劳还容易做出的一个轻松微笑,一句顺带的问候,一筷子不经意间的递菜,能溶解多少家里的忧恼,又能给家里增添了多少温馨!

2007.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