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美食

 

穆小芒

 

头茬韭菜

如果有谁把韭菜列为美食,那这位的品味也就不怎么高明了。可韭菜对我们这群在北大荒生活过的人,却是鲜美异常。

《现代汉语词典》对“韭菜”的注释: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细长而扁,花白色故。是普通蔬菜。对于菜农来讲,韭菜种下后,就不用费太多心思了,等着一茬一茬地割就是了。

 要说韭菜的鲜美,先得听听我们冬天吃什么。

冬天,我们吃“老三样”:萝卜、土豆、白菜。要说东西也都不错,可一吃就是半年多,谁的胃里天天都是这三位访客,烦不烦啊!还有,在地窖里存放的时间久了,一股子冻伤腐烂的味道。临到快开春的时候,真是得捏着鼻子吃。

春天好不容易来了,都盼着早一天能吃上口新鲜菜。最先能吃到口的只有大葱和韭菜。食堂的头一道春菜:炒大葱。新鲜大葱甜甜的,也不错。毕竟葱的辛辣之味很冲。吃多了,嗓子觉得痒痒,好像要出“嘟嘟”的动静。

大家都盼着韭菜。我们要包韭菜馅饺子来开这一年初始的牙祭。

韭菜长到一拃高,有时只有大半拃,宿舍里就有人开始念叨韭菜馅饺子了。

象这一类工作不用动员,都特自觉。割韭菜的割韭菜,借面粉的借面粉,借鸡蛋的借鸡蛋,我通常是厨师长的责任。自“清水鸭”一炮打响之后,宿舍只要是倒腾吃的,我就众望所归。

在这说明白一点,借面粉,借鸡蛋的“借”是真借,没有其它含义。跟《贼过了三年不打自招》的内容无关。特此声明。

当然,“借”在这儿的真正意思就是去要,从人家那儿白拿。不过“借”比“要”和“拿”好听,但从不也别惦记着“还”,这是双方都明镜似的。“谁”去借,找“谁”借,这里面也有学问。借的人就相当今天的公共关系部部长的角色。不是吹,全村百多户老职工,我去敲门空手而归的时候不多。一是有面子,二是脸皮厚。问君能有几多厚,步枪子弹打不透!

饺子要好吃,关键是馅。鸡蛋韭菜馅,关键是炒鸡蛋,蛋要炒老了就不好吃了。油烧到七、八分热,下鸡蛋,(不可以用冒了烟的滚油炒,一是有焦油的味,二是鸡蛋煎的焦黄焦黄的硬皮,口感不好。)不用铲子,要用筷子,马上搅合,让油和鸡蛋混在一起,随着温度升高,蛋逐渐凝固,一定不要有焦黄色,待蛋全部凝固,呈淡黄色,出锅!蛋极软嫩。(有一道菜,名“赛螃蟹”也是这么玩的。)

制作过程就不必细述了。反正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配合默契,不用动员,不用念语录。

包好后,就用我们的“多功能脸盆”开煮。

饺子端上桌,头五分钟没人说话,只有“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头茬韭菜,嫩,鲜;鸡蛋,滑,软,入口即化。谁都是吃到肚滚腰圆的,直打饱嗝才肯放下筷子。

这一顿鸡蛋韭菜饺子,把一冬的,冻萝卜,烂土豆味一扫而光。

 

杀生鱼

 今天,不少人已尝过日本式的生鱼片,很简单,只是把三文、吞拿等鱼肉片下来,沾日本青芥末和酱油,鲜、滑、爽口。重要得是,鱼要新鲜。

 杀生鱼,则是东北特有的生吃鱼的做法。没有考证过,该吃法可能只限于牡丹江以东地区。

 先说说做法:

 原料:3斤以上黑鱼一条。(两人份)

 辅料:白菜心1斤,心里美萝卜亦可;辣椒油,酱油,盐,糖,白醋,料酒/白酒等。

(说明:并不排斥其它鱼种,黑鱼肉厚,好片,成块,吃着过瘾。鲤鱼、狗鱼、细鳞、鲫鱼均可。鲫鱼肉最细嫩,但由于要用多条才能够吃,故汉子们均舍而不用,书生儒士则喜。)

 制作:黑鱼从脊背下刀划开,至中间大刺,顺大刺剥下,至鱼腹,得带皮鱼肉两片。将刀从鱼肉片中斜切,至皮,刀势平放,平推,把鱼皮剔掉。

 将去掉皮的净鱼肉,切薄片。

 切好的鱼片,加入白醋(东北叫醋精),略拌。

 (这一过程很重要。当地老职工说,是用醋精“杀一杀”,很有道理。鱼肉再新鲜,里面也有各种寄生虫,直接食用,寄生虫有可能进入人体为害。醋精有杀虫能力,也就是把鱼肉消毒了。经醋精“杀”过的鱼片,由原来的透明色变成白色。就象醋吃多了嘴唇会变白一样。)

 鱼片在被“杀”的时候,将白菜或萝卜切丝,略用盐杀杀水。否则,吃到后来,出半盆水,味道就差了。辣椒油最好现炸,将辣椒炸得焦脆焦脆的,香!

 最后,将杀好的鱼片,拌上盐,酱油,糖,料酒或白酒,挤过水的白菜丝或心里美丝放在鱼片上,上桌后,浇淋刚炸好的辣椒油,“滋啦”一声,弟兄们,抄家伙吧!

 脆、鲜、香、辣、爽是该菜的特色。鱼肉鲜嫩,菜清爽,咸、甜、辣、香,口感丰富,层次分明。来瓶当地的60度北大荒,两个人轻而易举地就能“造”半脸盆。

当地老职工特别喜欢吃,举一例证说明他们喜爱的程度。片下肉的鱼身子部分,就叫“鱼架子”。没错,空有个架子了。冬天,这些鱼架子象码木柴垛一样码起来,一冬过去,能码起老高的一排来。

鱼肠子

“忘了爹,忘了娘,忘不了狗鱼肠!”这是当地人对鱼肠子的评价。

 鱼肠子,那是扔的货!怎么能吃,饿疯啦!

 鱼肠子,能吃,还特好吃。真的,向毛主席保证!他老人家那会儿特忙,抓阶级斗争、打刘少奇的司令部、防着林彪一手、江青也搅合、还得替这么多找他当中间人的作证,多累呀!但鱼肠子这事还得麻烦他老人家,借他老人家的名头,说明此言不虚。

 说到肠子,自然而然地想起“焦熘肥肠”。入口滑溜溜的,蒜香、肠香、肠子特有的口感,也可列入“忘了爹,忘了娘”的系列。

 有人会问,猪大肠好吃,得费不少功夫清理收拾干净。这鱼肠子,溜细的,怎么个玩儿法?

 嘿,嘿,宋丹丹讲话了:“大哥,这就是你没知识了!”

 鱼肠子不用收拾!

 你得说这是北大荒的鱼,北大荒的鱼都是好鱼,这里的鱼觉悟都比较高,就跟来北大荒的知青一样。觉悟特高,特勤劳勇敢,特以身作则,特吃苦耐劳,特有献身精神,特,还特什么来着,反正不少“特”。

 北大荒的鱼和南方娇滴滴的鱼不一样,它们得过半年的冬天。零下三十度!它们又没有皮大衣,羽绒服之类的保暖。就靠肠子供给热量了。

 原来,北大荒的鱼一入秋,就开始玩命地进食,把吃进去的东西全转化成脂肪。每条鱼的肚子都是圆鼓鼓的,长到人身上,叫肚腩。等到冬至,没什么可吃的了,注意,鱼开始将肠子内的食物残渣排泄干净。然后,尽量减少活动,也不吃,如同进入冬眠一样。这时的鱼行动极为迟缓,你下手去摸它,它都没什么反应。把鱼捞上来,肚子剖开,肠子是透明的,什么都没有,但肠子上的网油极厚。就是这些网油给鱼提供热量。心、肝、肺、俱全。对不起,鱼的肺叫鱼鳔。唯一不能吃的是苦胆。

 冬天收拾鱼可简单,刮鱼鳞不用刀,用饭勺,唰唰的,两边几下就干净了。揭开鱼鳃盖,勺往里一抠,把鱼鳃就挖出来了。然后,左手拿鱼,鱼肚皮朝外,从胸鳍往下两指处用刀划开一条口,伸进去两只手指,摸到苦胆,一掐,拿出来,齐合。那叫一个麻利快。讲究鱼进了锅还扑通扑通的跳!02年我和当年抓狐狸的政委重游北大荒,顺便到镜泊湖检查工作,在湖边的饭店买了活鱼自己收拾,自己做,给当地那些买鱼的,做饭的全看傻了。让他们也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熟练工!还有一绝,凭眼力,就能说出一条鱼的重量,八九不离十。让那群小子大开眼界,我们也得意了一把。哼,这功夫是多少万斤鱼练出来的。我们革命小将一来,北大荒的鱼就倒了大霉了。(见《可怜系列》)我们到哪儿,谁不倒霉,连我们自己都倒霉。

 做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了,以红烧为佳。吃一嘴心、肝、肺,那是啥感觉?!特别是鱼油入口,咽得顺畅,荡气回肠。现在保健药拼命吹“鱼油奥米伽3”怎么怎么厉害什么的,算老几,我们那满嘴的鱼肠子,要奥米伽几就有几!

 鱼头、鱼肚皮

  从打鱼队出来的弟兄,在饭桌上看别人吃鱼时筷子直指肉最厚的脊背,身子等处,都会不屑地微微一笑,肚子里说一声:傻冒!弟兄们虽经历坎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风度依然翩翩,餐桌上的规矩咱懂。我们一般都不让人难堪下不来台,也很少当面骂人。谁让咱是Good Good Study那嘎搭出来的呢。

 同志们先。等大家第二轮,第三轮对鱼的冲击波结束了,我们慢悠悠地把鱼头挟过来,把鱼肚皮(注意,就是鳍下那窄窄的一小条。)挟过来,开始受用。

 鱼肚皮,油厚,入口即酥化。不必多言。

 这鱼头嘛,可是别有天地。不信,去问问洪七公,那老馋鬼吃什么。

 鱼头可享用的地方都各有其独特之处。如:

·        鱼唇 -- 鱼唇的胶质部分特别多,尤其是鲤鱼唇,鲶鱼唇(据说还有专门吃鲶鱼须的,就是鲶鱼的两条小胡子。那太奢嗜了,我们当时还没这么腐化。),口感同甲鱼的裙边一样。香!

·        鱼脑 -- 脑仁味道极鲜,象骨髓,但骨髓略有腥味。有的鱼脑仁成型,有的不成型,但不管怎样,嗞的一口吸进,爽!

·        鱼眼 -- 有肉质又有胶质,还有圆圆的眼球,含在口中慢慢琢磨其中的不同。跟考试考不出,“横眉冷对试卷纸,俯首干啃铅笔头”的感觉绝然不同。妙!

·        鱼鳃 不少人知道鱼鳃上的肉好吃,只有很小一点点,有人喜称其为:樱桃肉。意指其小而鲜美。我们那时不懂樱桃,就知道象演李玉和的那位男角,两腮帮子与众不同,鼓鼓的,一边一块嘎搭肉。让客时都说:来,来,尝尝XXX的嘎搭肉。一说,都知道。美!

有一次,我一顿吃了17个鲫鱼头。另位外附哥们儿吃了21个!舌头尖都嘬出血了,当时极为心满意足。后来听了高深的理论,说吃哪儿补那儿。还有的说,吃什么长什么。并举例六十年代初打鸡血,有人后来竟学起鸡叫。弄得我紧张了好一阵儿,早上起来先照镜子看看,嘴是不是前倾了,腮帮子有没有呼达呼达的感觉。

野味

我们当年尝过的野味数不胜数,计有:野鸡、野鸭、大雁、狍子、马鹿、野猪、熊、水獭、水貂、水耗子(麝鼠)、等等等等。

 单说说野鸭子。春天下挂子时,正逢野鸭搞对象,广东话叫:拍拖。老老实实拍吧,不,非得你追我赶地斗闷子。就象电影里一乱漫了,肯定女的在前,男的在后,练跑步,什么林子里啊,草地上,逮哪儿在那儿练,如今都列入有氧运动了。问题出在不选择地点上!也不好好看看,尽往挂子眼里钻!有句话,被爱情迷住了双眼,就是打这儿来的。钻进挂子眼,越缠越紧。弄得我们也没办法,自己送上门的肉。那一阵子,几乎天天都有为爱寻了短见的。最多一天,好象有五只。(所以我们对“地鸟”并不感兴趣。能守网待鸭,何必溜达老远去追地鸟。见:《贼过了三年不打自招》。)

 五只鸭子!非吃不可!不吃吧,都牺牲了,放不住。留着慢慢吃吧,明天又有报到的。真是勉为其难。都得往别的宿舍送,求他们:行行好,帮忙吃只鸭子!说的时候都脸红,求人难啊。

 弟兄们的脸都吃得油光锃亮的。见着谁都想用英文问候一下:

“好肚油肚?”

 说明白了,就是,好的肚子,吃饱了的肚子,都是有油的!

 

 

09/04/2007

2007.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