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报名 : 并非一时冲动
两年前,见到悉尼奥运组委会征召义工的广告,二话没说,立即要了申请表,填好就寄走了。
报名当义工,并非一时冲动。其一:2000年是千禧之年,一千年才轮上一次,就让咱们给赶上了。其二:这届奥运会最后竞争的两个主办城市,一是北京,一是悉尼。要是北京胜出,我这老北京也少不了得出把子力。悉尼得了主办权,阴差阳错的,我又到了悉尼!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其三:2000年,适逢本人五十大寿。生日当天,孤家寡人地自己给自己上了一碗“方便长寿面”。想想有点丢份儿。这场子得找回来。赶上全世界这么多人跑悉尼来又蹦又跳,还要大放烟花,祗当给咱祝寿来了。还有,混了半辈子,愿意不愿意的,参加了不少“运动”,想想还是“奥运”动静大。北京人的脾气,什么大事咱要不出面掺合掺合,怕他们不会玩、搞不好。所以义无反顾,一闭眼,就报名了。
写检查写习惯了,以上随便总结了几条,过了两天,想想,还得再加上一条:觉悟高。您想,奥运比赛两周,前后折腾一周,三周时间。我得请假。一周工资七、八百澳元,三周就是两千出头还多。不得歇,还得去忙活,跟上班一样。当义工,搭上钱,搭上时间,搭上精力,是只赔不赚的事。要没点子觉悟,能行吗?所以,这条最重要。
有一阵子,常常向别人提起这伟大的奉献和牺牲精神,“雷锋之举”(不知大陆还有多少人知道这名字。),希望听些溢美之词。未料,不少人并非如我般激动。还有人告诉我,在澳洲,作义工稀松平常一件事。养老院有义工、赈灾救难有义工、保护自然环境有义工,前几年悉尼近郊山火,救火队员相当一部份是义工,还有牺牲在火场的!据说,澳洲每四个人中就有一个是义工。而且有不少义工是常年的。听了这话,我有点打蔫,心想雷锋可能都搬澳洲来了,只有讪讪一笑了之。
其实,想当义工还真不易。澳洲也得进行“政审”。就是由警察方面查查你有没有案底,是不是发潮。然后,还得“面试”。
二、面试 :为世界人民作贡献
面试我的是一位漂亮姐儿。一上来,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报名当义工?
在脑子里转悠了好一阵子的:觉悟高、千禧年、一二三四五、巴巴巴、啦啦啦、好像都不大沾边。说“掺合掺合”吧,又觉得太土,人家也可能听不懂。再说,我也不知道“掺合”英文怎么说。(等面试完了,才想起应该说“贵在参与”!我这就是参与啊。怎么只想着“掺合”没想到“参与”呢。这两字形也差不多,可能出国后麦当劳吃多了,有点疯牛症早期。)另外,我这个人最怕跟姑娘说话,特别是漂亮姑娘,更拉不开栓了。最后,吭吭叽叽,整出一句:做点贡献吧。。。。。。说完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别扭。给谁作贡献,贡献什么,人家问得是“为什么”,我这不跟没答一样吗。像我们这种从“全球红战校”出来的,怎么也应该豪情满怀“为解放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为各国的发展”,“为世界人民”,“为宇宙和平”及“什么什么”地慷慨激昂一番。头一题,整得不太好。
面试的姑娘好像没太在意我的尴尬。您得说,漂亮姑娘就是明白主儿多。她接下来问我的经历。这下可来精神了,不用吃苇子,拉席子的现编。大学毕业,当过教师,搞过行政,作过编辑,写过书,整本整本地写,不是抄。现在悉尼某华文刊物头目着。我一边说,她一边在一张表格上记着什么,一会儿打个勾,一会儿弄个点儿的。还不时地插话,就一些细节提问。
再往后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如:你有什么特长?(我特想跟她玩笑一把,告诉她:脸特长。没敢。)希望参加哪些方面的工作?出现紧急情况如何应对?这些小儿科的东西就休想难倒我了。半百的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多紧急的情况没经过。哼,要不是她不时地打断我,就任何一个问题,咱都能给她来个滔滔不绝,一江春水向东流!
面试之后,又是长时间的等待。直至年初,才接到奥运组委会的函件,正式接受我为义工。而且还赏了我一个“官儿”Supervisor,我不知道这“Super”有多“Super”,心里盘算着至少值个二、三品顶戴吧!这下子,乐得我屁颠屁颠的。“当官喽!”本来就有官瘾,这回,弄个奥运会上的官儿,那可是国际性的!您说,当了一把国际官后,往后到哪国不都吆五喝六的。当然,我也知道这“Super”不是去接替萨马兰奇,因为他干得还行,没出什么大错;再说,我也不习惯总是当着很多人说话。
又是等。坐卧不宁的,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要管多少人,不知道在哪儿。。。。。。走马上任前的日子还挺难熬。
三、培训 :来自五湖四海
接到第二封有特别标志的函:培训通知书。
培训是由澳洲最大的教育系统TAFE组织提供的。TAFE是职业培训教育机构,相当于国内的中专中技,其与中国的中专中技最大不同点,是其全国范围的管理体制和适应地方特点的灵活课程设置。不少澳洲的中学毕业生选择它以求尽早就业,甚至可以边读边就业,十分灵活。其课程涵盖非常广,但很实用;又和大学的课程相通,即大学承认TAFE的课程学分,为再入大学深造创造了便利条件。此次TAFE承担奥运会义工的培训实是理所当然,数万人的规模,也只有它的资源和能力可以担当。
凡参加了悉尼奥运会义工培训的人,TAFE都将有完整记录,并可享有今后入TAFE学习的优先待遇。
首次培训是上大课。在悉尼情人港(Darling Harbour)的一个大会场,数千座位,坐得满满的。培训内容有:奥运历史、运动项目、悉尼的筹组工作、场地设置分布、义工的职责和重要地位、如何迎接各国来宾、如何展示悉尼国际都市的风采等。
讲到这儿,主持人突然要求:凡是海外出生的人站起来。当时我听了一楞,干吗?要分红五类黑五类是怎么着?!
数年前,澳洲昆士兰州一经营炸鱼片薯条的女老板,波琳。汉森(Pulin Hanson)跳出来竞选议员,鼓吹澳洲是白人的国家,攻击诬蔑澳洲的原住民和亚洲移民。并组织“单一民族党”(One Nation),在昆州竞赢得十余席位,自己也晋升联邦议员。销声匿迹多年的“白澳主义”又甚嚣尘上一时。可没嚣张两年,党内动乱,退党的退党,另立山头的自己拉杆子去了。还被查出组织政党未合法定人数,有欺诈行为,被罚50万澳元!在人类迈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追求正义、自由、平等、宽容的今天,岂容此类宵小呈狂!我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身边也有人陆续站了起来,全场竟有约三分之一的人站了起来!
主持人请这些人先不要坐下,再要求父母是海外出生的人站起来。呼啦啦,又一大片人站了起来。又请祖父母来自海外的人站起来,了不得了,五分之四的人都站起来了!我的心“呼”的一下子热了起来,世界大同啦!
悉尼是个典型的国际都市。400万人口来自170多个国家和地区。大街上遛遛,各种肤色的人擦肩而过,嘴里嘟噜着什么调的都有,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澳洲有华人30余万,悉尼就占小20多万。与全澳2000万人口相比只能是“少数民族”。老华侨的子女大多是“香蕉人”了,中国话会“小小”,读和写基本就“拜拜”了。再领个金发碧眼的主儿回家,也是搞“五湖四海”的意思。
这一扯就远了。培训生动活泼,有录像,有官员讲话,有著名运动员上台,有老义工发言,还穿插着有文艺表演。二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临走,每人发了一套150页的讲义,回家有作业喽。
四、军装 :蓝色兵团
没想到,义工还发军装。两件T恤、两条裤子、一件风衣外罩(防雨的)、帽子、水壶、还有七七八八的小东西,整整两大包。我从小就爱占个小便宜,这回弄家两大包货,美!后来想想,又不美了。我三周工资两千多大元,可不止买两包东西,20包不止,还得看买什么。又一想,不行,咱不上这“雷锋”来了吗。总嘀咕亏不亏,赚不赚的有点那个。哪个?
回到家,不管三七二十一,穿上美美再说。除了裤脚稍长(立马拿针线窩个边用线锁好,搞掂。像我们这号人,土插队加上洋插队,怕谁?!炕上一把剪子,地下一把铲子,什么不会?!),都挺好。唯一的是外罩弄得花花绿绿的,大披肩,前胸、后背、肩部染得红黄白色,“悉尼2000奥运”,赞助商的名字,亮蓝的底色儿。太花哨了,我这半百的人穿“嫩”点。可也应了一句说辞:老来俏,老来俏,老了不俏没人要。当然,我这个人穿什么都精神,管它!浪一把。
两天后,我就穿着这件亮蓝军装上街显摆去了,不是自己要这样的,而是组委会的要求。那是第三次培训,在主会场,要带身份牌,要着装,全套的。是个星期六,早上7点钟就出门了。走了一里多地没敢抬头,穿这么扎眼的衣服还真是不习惯。低头斜着眼四下打量打量,周末清晨行人极少,没人看。再走走,气顺了点,背也稍微挺直了些。
到了火车站(悉尼地铁绝大多数是建在地面上的,只是在进入市中心区才钻入地下。我所住的地方乘火车进城不过十几分钟,很少驾车进城。),站台服务员一见我满脸笑容拉开特别通道放我进去,并笑着跟我打招呼:“早上好!今天就上岗啦?”好像我是什么VIP一样。我没想到人家会主动打招呼,一愣,结结巴巴地回答:“对,对,上岗,上岗。”您说这词听起来多别扭,等下班,得,成“下岗”了!进了站,才恍然大悟,凭身份牌和这身军装,奥运期间无论乘汽车、火车、渡轮,统统免票。晃着膀子就进站出站的,多牛!我有点喜欢这蓝色了。
站台上人廖廖无几。老远我就看见另一件“亮蓝”,是位老太太。不知是蓝色相吸啊,还是什么其它原因,我不自觉地就朝她走去。还有几步呢,她也看到我了,立即笑着朝我点头打招呼:“早上好!”要是在北京,咱早就一句:“您吃了吗?”出国不敢说了,别弄得人家以为我跟大款似的,动不动就要请撮一顿呢。我赶紧也回敬一句:“早上好,早上好。您这是去哪儿上岗啊?”把刚才站台服务员的问候稍微篡改了一下用这儿了。老太太告诉我,她在红坊当义工,专门发衣服的地方。我前两天就是去那儿领的军装。她的义工服务期在奥运前。想想也是,这么大个运动会,上万运动员、记者、官方代表、几十万的游客,不说比赛,光吃喝拉撒睡多少事,那样照顾不到都不行。我们这些义工,不仅是在赛场,还会出现在机场、车站、交通要道等等,凡是有需要的地方都有义工。
正聊着,车来了。进了车厢,嗬,一片蓝!三个“亮蓝”坐在靠门的地方,我进去就看见他们了。别等人家问了,先下嘴为强,我主动向他们打招呼,特文诌诌地:“各位早安!”他们也满脸笑容地回答:“早安,早安!”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他们兴高采烈地互相叙说着自己在那个那个馆,干什么什么。。。。。。敢情他们也不认识。哈,这身“亮蓝”有点意思,一穿上,就跟认识多少年一样,不熟都不好意思了。
红坊站到了,这是悉尼一个重要的换乘枢纽。我要在这里转另一条线去奥运会主会场。那三个人也下车了,我跟在他们后面。等往自动扶梯上一站,前后一看,了不得了,扶梯从上到下,一片“亮蓝”!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蓝色军团已整装待发,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以上写于2000年8月。)
后记
悉尼奥运会结束一年多后,在主体育场入口前的广场上立起了数十根高低不等的金属柱,上面刻下了四万多义工的名字,我的名字也排列其中。
2008年北京奥运,海外义工招聘的第一天就报了名,尽管不知能否被接纳,但无论如何这回真要回家帮着呐喊助威去了。我同样盼着这一天。
清晨摄于2000年悉尼奥运会主会场正门。那天上早班,五点半就要到岗做准备,身上穿的是义工的亮蓝色“军装”,挂在身上的是身份证。后面几位行人从穿着上看,应都是义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