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波莉娜》黄晓敏
  2008/9/19 20:46:42  黄晓敏  点击:1673
 

波莉娜是个活泼自信的姑娘,或者说曾经是,因为她已经不太年轻了,尽管她自己还没意识到。不过仍然活泼自信。

她皮肤白皙,属于晒不黑的那种。亚洲人都羡慕的优点,偏偏让她感到沮丧。不过,除了懊悔没有运动员的古铜肤色,波莉娜对自己的中人以上之姿(这是她的原话)颇为自得。要说么,她倒也唇红齿白,五官不歪不斜,眉毛又弯又细,只可惜一切都好象搭错了位,凑在一张方脸盘上,周围蓬散着一圈草黄色的卷发,完全没了清秀可言。

她的嘴巴本来生得大,又特别爱大声嚷嚷,笑起来全身的肉跟着颤抖。从小眼睛近视,却不肯戴眼镜,总是眯着眼看人。如果眯的得法,本也可以造出一种娇媚,类似暗送秋波的效果。说不定她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拧着眉毛,翘起下巴,将满头黄发歪在一边,同时送过来一阵浓烈的香水味儿。可惜,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们大概都不够敏感,这姿态的魅力至今还很少被他们领略。

波莉娜个子不算矮,但肩厚腰圆,浑身鼓鼓囔囔的。也许因为胖,裸露的酥胸经常挂着细微的汗珠。应该说是性感,不知怎么却让我想起刚出笼的大馒头,雪白的,暄暄的,热气腾腾。

不知是不是自信害了她,做梦都想白马王子的波莉娜,年届四十仍无着落。大家都替她着急,她却并不慌忙,对自己的优势深信不移。这优势,很大一部分来自她的胸部。不止一次,她挺着高耸的胸脯,从那峰巅上扫下悲天悯人的目光:

唉,你们亚洲女人啊,没胸,又没屁股……”

第一次见到波莉娜,是在媛媛家里。媛媛的老公六十岁得子,执意庆祝一番。波莉娜作为曾经的女友,不计前嫌,抱着一瓶香槟来了,私下里对我们说,这老头儿还是她让给媛媛的。

婴儿确实可爱,象每次类似场合一样,中国人说象法国人,法国人说象中国人。孩子不认生,谁抱冲谁笑,可是一到波莉娜的怀里就又哭又叫又蹬又踹。

完了,这男孩儿准是个同性恋,哈哈哈……”

震耳的笑声使孩子越发哇哇大哭。波莉娜赶紧将他脱手,扭身挤进旁边的一圈。一个脑后扎马尾的男人正在当中摆着柔道架势,波莉娜瞟着他粗壮的身子,声称自己也是体育爱好者,最喜欢花样游泳。

几只脚丫子在水上扭来扭去,也叫运动!”马尾辫不屑道。

“那,赶明儿你教我柔道吧。”波莉娜歪起脑袋说。

吃饭时,我们刚交谈两句,波莉娜就冲我叫起来:

“哎呀,你正是我要找的人啊!我们Amnesty International人权组织打算写一封请愿信给中国主席,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反正,请求他释放政治犯,你帮我们翻译一下吧?”

从她嘴里听到这话,简直跟泰莱兹修女要参加选美一样让人吃惊。我还在想这事有几分严肃,波莉娜已经急急忙忙地站起来:

“啊,过几天我去找你吧,现在我得走了……”她的眼睛盯着拿起摩托头盔的马尾辫,“嗨,你送我回家好吗?”

“这么急,甜点也不吃了?”媛媛端着奶油蛋糕,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节食减肥……”波莉娜答完,小声对我说:“不走不行了,你瞧见没有,媛媛的丈夫一直盯着我的胸在看。唉,他老是忘不了我,真没办法……。”

后来波莉娜并没来找我。隐约听人说,她经常去找马尾辫,而且真的去学柔道了。

再见到她是在八月的露天音乐会。音乐会在古罗马角斗场举行,有美国来的Leonard Cohen , John Baes,橄榄园里有自助餐。伴在波莉娜身边的男友却不是马尾辫,是个一身黑衣的细瘦男子。

“阿列克塞是芭蕾舞演员,”波莉娜得意地介绍。

她象照顾孩子一样,为他端来饮料,不断往他的盘子里装满各种吃食,阿列克塞倒象小鸟依人,晃荡着一只耳环,用勉强听得懂的法语告诉我,他刚从俄罗斯来不久,现在跟波莉娜住一起。

波莉娜大声说笑着,第三次去取甜食。我问起她的减肥和柔道计划。

“本来是打算节食的,”她回答,“可阿列克塞需要增加营养啊,我每天都要做很多好吃的。柔道课嘛,那些教练总是打我的主意,不管我对谁好,都会有人不高兴……

“马尾辫呢?”

“他不肯教我。反正,我打算改学跳舞了,比柔道还减肥呢。”

“那是,”有人插嘴道,“你瞧奥运会那些柔道运动员,都够胖的,哪有舞蹈演员苗条。”

“我不看电视比赛,我响应人权组织的号召,抵制北京奥运了。”

众人一阵哄笑,有人嗷嗷叫起来。

“真了不起,你不看比赛,中国的损失可大啦,中国人一定伤心死了!

“你讲人权,那达赖政权是民主制度吗?”

“你知道西藏在哪儿?”

波莉娜答不上来,却一点也不尴尬。

“反正,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再说,中国是奥运主办国,药检可以光查外国人,不查自己的运动员……”

又一阵哄笑。这样荒唐的说法,简直不值得认真反驳了。

“也不想想可能吗?奥委会是干什么吃的?”

就算都查,那中国人喝乌龟汤什么的,也查不出来。

那谁妨碍你喝蜗牛汤吃肥鹅肝了?是不是要所有运动员统一食谱?

这可不是我编造的,电视上都这么说啊。他们还说,中国运动员都被培养成金牌机器,从小训练残酷极了,象体操和跳水选手,只能用一次,下届奥运就必须换新手了。

那个女跳水冠军,”半天没出声的阿列克塞说,“晶晶郭,已经参加四次奥运会了。”

“你怎么什么都懂啊!”波莉娜一脸佩服。

开学之前,我意外地见到了阿列克塞和一个金发俄国人,他来我们大学打算注册艺术系。我问起波莉娜。

“那个胖妞儿啊,我已经不在她那儿住了,我的朋友找到了房子。”他指了指身边的伙伴,我注意到他戴着一只同样的耳环。“其实怪可惜的,那儿挺舒服,她做法国菜真有两下子……哼,以为我会对那些傻妞儿感兴趣。”

他轻蔑地一笑,和金发伙伴手拉手地走了。

几天后,我在尼斯街头碰到反俄游行,稀稀拉拉的队伍中,波莉娜举着一面“格鲁吉亚自由”的小旗子,看见我,立刻冲上来拉我加入。见我拒绝,倒也不生气,只是再三叮嘱:

“千万别告诉阿列克塞啊。就因为我反对俄国出兵格鲁吉亚,他从我那儿搬走了,也不教我跳舞了。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受,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我正在学做意大利菜,阿列克塞最喜欢吃了……

游行队伍中的人叫她,波莉娜对我挥了挥手,跑去追他们。经过老佛爷商店时,没有忘记挺胸撅屁股,对着玻璃橱窗照一照。